第二十三章勤杂工贾伯
“早些年,有人说他们叛逃到羊大国,享清福去了;这两年,大魏跟南国闹矛盾,又有人说他们在南国,帮助老孙对付大魏;今年,西州要立国,就有人说他们在西边,替老刘谋划。唉!”赵何叹口气,道:“不知道这是老曹的阴谋陷害,还是他的计谋策略。”
对我来说没区别。宋琦无奈地心语。 34年前,大晋解体,大统由大魏民国曹孟德继承,人谓之老曹;南国大吴民国由原大晋的国防大臣孙仲谋建立,人称之老孙;西州若立国,州长刘玄德是总统的不二人选,依俗叫之老刘。 前不久,国际万国联盟就刘玄德提出建立大蜀民国的方案,召开了万国联盟大会投票表决。昨日对外公布表决结果:以一票反对、一票弃权、余票赞成的表决结果,通过了刘玄德的提案。日前正在商讨立国方案的具体细节与措施。 “赵叔,你见过曹大总统吗?”
沉默片刻,宋琦问,“孙总统、刘州长见过没?”
赵何笑笑,没有回答,沉默继续。 “赵叔叔,您能告诉我,我爸姓秦、我妈姓楚,为什么我和我姐却姓宋、姓韩呢?”
宋琦换了问题。这个问题,宋琦问了无数次、无数人,得到的回答出奇的一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你也不小了,有些事现在可以告诉你了。”赵叔拿过烟灰缸摆在面前,掏出一盒“首都”牌香烟,抽出一支,划火柴点燃,深吸一口。缓缓地说,“早年,大晋与小人委国一战,元气大伤,加上外部势力的干预,最终分裂。老曹建立起大魏,孙仲谋南下建立大吴,刘玄德拉帮结派窜到西部,想建大蜀,被老曹和老孙联手阻止,只得暂以西部自治州名义独立,但主权归咱大魏。那时政治体制几近崩溃,各处皆是民不聊生。”
赵处长吸了口烟,吐出一口浊气,“你爸秦正原是大晋内务部‘国事秘密内务组’的组长,组员包括你妈楚裳、我、你四叔魏斯、五叔齐宋白、六姑燕萍、七叔韩文鹏。我们六人在你爸的领导下,统领内务三十六部。”
“想当年,我们七人一起出生入死、浴血奋战,被大晋赐予‘战斗七雄’的名号。我们带领内务各部做过不少青史不留名的大事。”
说到此处,赵处长两眼威光毕显,身体一振。仿佛回到了当年厮杀的战场。
赵处长在烟灰缸里掐灭烟头,缓了缓说,“老七在抗小人委战争中牺牲了;老五在南国建立时刺杀孙仲谋失败被俘,生死不明。为纪念你五叔和七叔,你姐弟俩便有了现在的姓氏。”宋琦没有说话,赵叔说的话在任何书、任何报纸、任何电台里都找不到。连“战斗七雄”这四个字也是宋琦第一次听说。而南国刺杀总统一说,更是不可置信。南国建国之初,北南两国的关系很和睦、融洽。两国居民自由走动,甚至转换国籍都相当自由且简单。 “如今你爸妈又出走了,七雄哥几个剩不多咯。”
赵何又点了支烟,大口吸了起来。
“赵叔叔,六姑现在咋样?”透过缭绕的烟雾,宋琦问。
“她还在国家妇少残联挂名,从你五叔那事以后,她就不闻时事,潜心专研绘画了。”赵何在烟灰缸里磕了一下烟灰,说,“前几天我去省城开会,专门去她庄园找她,但她出国了。”
赵叔说着,拉开写字台的大抽屉,拿出一个大信封,说,“你六姑有一封信留给你,昨天就想让你来拿。”
宋琦接过信封,正反面一个字没有。 外表看似普通的牛皮纸信封,一上手就知道不普通。牛皮纸内应该衬有铅皮铝箔之类的夹层。 宋琦犹豫片刻,伸手去撕口,结果牛皮纸撕开,露出里面黑色的金属材质。 “得用剪刀。”
赵叔从抽屉中取出一把剪刀递给宋琦。
“谢谢叔。”宋琦接过剪刀,沿边剪开。
甭管是什么材质,宋琦要是使劲撕,没有撕开的。不过为了不毁里面的信件,还是用剪刀剪口好一点。 信封开口,里面除一张五寸黑白照片外,什么也没有倒出来。 宋琦拿起相片,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是大哥大嫂?”赵叔一惊,站了起来,指间半截燃着的烟蒂掉落在写字台上。
赵叔顾不上处理它,任由它自生自灭。三二步绕过写字台,来到宋琦旁边。 省城,赵何拿到信,一捏就猜出来里面是照片。但没想到是宋琦的父母。内务部的人,是不被允许拍摄任何照片的。 照片上是一对夫妇。 男子六十来岁,满头白发,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宋琦和赵叔。 女子也近六十岁,耳边银丝缕缕,随风后摆。挎着身边背着双手的男子的胳膊,微微的笑着。 背景是茫茫大海,蔚蓝的天空中无日无云,与大海完美地融在一起。 相片是大半身照,下端只照到膝盖处。 “爸,妈。”宋琦眼含热泪。记忆中的爸妈虽然模糊,但肯定没这么老,头发也都是黑的。
“大哥。”赵叔的眼眶也湿润了。
“赵叔,六姑说没说……”宋琦问话出口,想起赵叔去省城并没见到六姑,便闭了嘴。 “从面貌上看,这应该是最近一年半载间拍的。”赵局长从宋琦手中接过照片,仔细端详后说,“从海平面与大哥大嫂膝盖的位置关系来看,这是在一艘小型船只的船尾拍摄的,小船渡不了海。所以小琦,别担心,你爸妈现在好好的,在近海城市,没有出海远行。”
“会不会是轮船上的救生艇?”
宋琦问。
轮船远渡重洋,间或放下救生小艇,游客上艇戏水拍照的事,在竞争日益激烈的出国旅游公司的轮船上时有发生。 “不会。”赵叔肯定地说。
从海面由近及远整齐的波纹中,可以断定小船附近没有大型船只。小型的也没有。 作为大魏民国天字第一号通缉要犯,夫妇二人脸上没有任何担忧、恐惧之色,代之的是一种祥和、坚定的气质。 “大哥大嫂给你姐弟俩的这张相片,说出了很多事情。”赵叔把照片还给宋琦说,“一,气色上说明他们现在过得很好;二,船只上说明他们没有出远门,不在大魏就在南国;三,违反内务部拍照禁令,说明他们现在做的事,不再局限于内务部的范围。”
“四,六姑跟我爸妈时有联系。”
宋琦见赵叔不再说了,便又加了一条。
“你六姑这只闲云野鹤,哪部门也管不了她。当一名联络官,倒挺合适。”赵叔有点儿想通了某个环节。
“赵叔,你是说我爸妈……” “我有一个感觉。你爸妈的事儿,不是我们看到、听到的那样。”赵叔猛然看到在台面上的燃着的烟头,急忙伸指捏灭,扔进烟灰缸。转过写字台,挥手扇去台面上半寸长的烟灰,拨拉着烟头烫的痕迹,说,“这一切,会有拨开云雾,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临走时,赵叔提醒宋琦道:“像今天的事,以后不要再干了。大魏对这种目无法纪的社会群体斗殴事件,容忍已经到了极限。为解决社会治安问题,近期要展开打击严重刑事犯罪的活动。为期可能会超过一年,上面要求对犯罪分子的判决和执行,要从严、从重、从快。事犯大点儿,抓住就崩,谁也救不了。你可得注意啊。”
大魏要变天了。天空将不再乌云密布,阳光将普照大地。树木将茁壮成长,鸟儿将自由翱翔。 从赵叔家出来,宋琦寻思片刻,骑车去了三院。 晚上,第三医院住院部,安安静静,灯火通明。 四楼五官科病房区,医生办公室里,宋琦问值班医生:“请问大夫,下午送来一个眼球掉出来的患者在几号病房?”
穿白大褂的老医生戴上眼镜,看着宋琦,没说话。 “大夫,他好像叫尤龙。”
宋琦补充说。
“我查一下。”老医生在厚厚的三院五官科住\出院登记薄上,慢慢翻看起来。
看了两页,赶忙摘下眼镜,小心地放进桌上的眼镜盒里。 眼镜是金丝边的近视镜,眼镜盒裹嵌大红色的平绒面料。怎么看都不像是面前这位黑不溜秋的老者的所有物。 “下午五点多来三院的,进住院部估计不到六点。”宋琦提醒正从前往后一页一页查找尤龙的老大夫。
“呵。”老医生尴尬的笑笑,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说,“自己看吧。”
“413病房。谢谢大夫。”
宋琦道谢后问,“能让我看一下他的病历么?”
“这个……”老医生犹豫起来,“不知道医院规定可不可以给你看。”
“病人家属可以看病人病历,法律上有说。”
宋琦说。
“有么?”老医生问宋琦。
“大魏《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和《医疗事故处理条例》 里都有。”宋琦说。
“真有的话,你就看吧。”老医生一指厚厚的一摞12开纸大小的本子。
白纸用钉书机钉成一个个几页的本子,封面是制式印刷黑体黑字《潶河省潶坔市第三医院住院部患者病历》 下面是仿宋体“科室,患者姓名,性别,年龄”等项填空题。答题一律蓝墨水钢笔,手工填写。 每一个本子就是一个五官科住院部患者的病历。 “麻烦大夫给我拿一下尤龙的病历。”宋琦看到第一本就是尤龙的,这么问,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
“你自己找吧。”老医生说。
果然,宋琦的猜测没错:这个大夫不识字! “谢谢。”宋琦伸手取过尤龙的病历。
老医生一脸尴尬。 宋琦手上这本,尤龙的主治医生用钢笔清楚地写着“尤龙”两个大字。 宋琦翻看了两页,眉头紧皱。 “那上面写了什么?”老医生好奇地问。
宋琦一脸大大的尴尬:你是大夫,你问我? “我不是大夫,我是三院的勤杂工。”老人说完,“嘿嘿”笑笑,表情瞬间恢复常态,“今晚大夫们都去闹洞房了,拉我来顶替。”
借口。闹庆庆的妹妹,欢欢的洞房?不可能。新郎官可是院长大人啊,他老人家的洞房,哪位大夫敢去闹? “大夫的字跟天书有一拼,我也只是看个大概。这上面先是说了患者病症:一,患者眼睑有撕裂的伤口,眼球脱出过眼眶,但被组织牵连。二,角膜失去光泽。三,眼球的四条直肌从眼球赤道部离断。四,眼球壁没有明显创口。”
宋琦尽量不照本宣科的念病历,以免老大夫听不懂。“清理眼球表面的积血和污物后,患者视神经从眼球后极部相连的地方被外力拽断,留下一个直径约3毫米的圆洞,只有两条松弛的上下斜肌牵连着眼球。”
“后面呢?”
老人不认字,但能数出字数。从他到这个岗位上岗伊始,就在翻看尤龙的病历。原因无他,只因尤龙是今天,截止现在,最后一个入院的,他的病历在最上面。
“后面是大夫的处理过程。一,清创缝合;二,肌肉固定;三,无巩膜裂伤,确认眼球壁的完整性,眼球还纳。四,处理眼眶骨折、眼睑畸形和泪小管损伤等合并损伤。”宋琦见老大夫兴趣盎然,听的聚精会神,索性一念到底,“用药方面:一,给予患者激素和甘露醇减轻组织水肿和对视神经的损伤;二,给予抗生素预防感染;三,多吃好吃的。”
“你逗我呢。哈哈。多吃好吃的也算处方?”
老人笑了。
“多吃好吃的是我给他开的处方。”宋琦被感染,也笑了起来。
“你朋友眼睛能复明吗?”老人止住了笑,面色担忧的问。
“复得原来一样明,肯定不可能啦。七七八八也成问题。”宋琦看到“患者术后预期”一栏是空白的,便说,“估计这货出院,一米内分出男女都成问题。”
“那不跟瞎了一样?”
老人一边替宋琦难过,一边疑惑地看着宋琦。
“我不是他朋友。”宋琦为老大夫解惑。“他的伤是我打的。”
“啊?”
老人吃了一惊,猛地站起来。“小伙子,那你还敢来?”
说着话,老人作势要去关上医生办公室的门。 “怎么了?大夫。”
宋琦拦住他。
“小伙子,有好多娃儿在那个尤龙病房里,都流里流气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吵得隔壁几个病床上的病人来这里告了好几回状。大夫们借口去闹院长的洞房,都躲出去了。”老人担心地说,“你可不敢让他们看到你啊。”
“我有事找他们。”
宋琦进来时,见宽敞的护士室里就一个老护士,还以为护士们都随大夫查房去了呢。
“唉,你早来一会儿就好了。那会儿来了好些警察,这帮娃子都被撵出来了,排着队老老实实站在过道里。”老人惋惜地说,“你来前,警察刚走。”
宋琦笑笑,问,“大夫,您在三院做什么工作?”
“我跟你说了,我不是什么大夫,我就是打杂的。拖地、擦窗、倒垃圾、洗厕所什么活都干。”
老人笑着说,“我是三院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哈哈。”
二人都笑了。
“大夫,我去413。咱们回见啊。”宋琦告辞。
老人送到门口,“小伙子,跟你聊的挺有意思。闲了,来找我,就说找老贾头。”“对了,贾伯,你刚才说他们闹哪个院长的洞房?”
宋琦想确认一下。
“孙副院长今天娶四妻,听说还上着学呢。”贾伯一脸妒羡之色。
贾伯的表情让宋琦对他的好感大打折扣。 “孙副院长多大岁数?”宋琦又问。
“47嘛。四十有七再添一妻,太公羡慕汉王嫉妒。”贾伯笑着问,“你们认识?”
“不认识。”
宋琦笑着与贾伯别过。“再见,贾伯。”
“等等,我跟你去。”
贾伯想脱掉白大褂,刚解了俩扣子,猛然想到什么,又把扣子扣好。还顺手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走,我也去,这身大褂要镇不住他们,我就用拳头镇他们。”
“贾伯,不用您去。我应付得了。”
宋琦笑了。
“我练过功。内气功。”贾伯说着扎了个马步,双手在胸前一阵眼花缭乱的挥舞,突然,左手变拳收于腰间,右手变掌,掌心朝外猛力推出。
二米外的白铁板上,吸铁石压住的便条,随着掌风微微晃动。 “看到了吧。我虽然老了,但功力尚在。”贾伯做了个收气动作,缓缓吐了口气说。
“贾伯小时候,练气受过伤?”宋琦问。“大概像我这岁数,十五岁左右。”
“你怎么知道?”
贾伯吃惊地问。
“正常依您的岁教,全力运气打出去这样一掌,六尺外的白板至少打出个坑。而您刚才那一下发力,只有十年左右用气的力道。您若没藏拙,按您五岁开始练气,二米外纸片晃动,这也就是十五岁时的状态。”宋琦解释道,“所以我猜您的内功止步于十五岁。”
“你……”贾伯惊得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