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穹毒发,命在须臾。
一路跟随他们的伶鬼悄然走了过来。 她自称妹伶,号称有办法救徐志穹,条件是带她离开两界州。 钟剑雪不知她到底什么身份,也不知该不该信她。 幸好徐志穹还有一丝意识,冲着妹伶点了点头。 妹伶拿起洞箫道:“我吹一首《天为证》,你且在曲子之中立誓,如有食言,你必遭天谴。”洞箫之曲响起,徐志穹想要立誓,嘴唇翕动几次,却发不出声音。 妹伶笑了一声,嘴唇凑到徐志穹耳边,柔声细语道:“无妨,苍天应是听到了。”
说完,妹伶扶住了徐志穹,一手将他托在怀里,另一手捏住了徐志穹的鼻子。 这是作甚? 徐志穹呼吸本就微弱,这下被迫张开了嘴。 妹伶俯身,对着徐志穹的嘴吸了下去,两唇交接时,钟剑雪终于看到了妹伶的样子。 好俊! 钟剑雪容貌出众,是徐志穹见过最美的男子,没有之一。 许是因为自己长得太出众,钟剑雪从不夸赞女性的容貌,在他眼里,常德才的容貌只算略有颜色,陶花媛只能算勉强及格。 可妹伶在他眼中,绝对算得上俊美。 妹伶的长相绝不算华丽,把五官分开来看,甚至还略显平庸。 可若放在一起,这张脸却美到无可挑剔,美的让钟剑雪相信,这凡间是真有仙子的。 接唇片刻,妹伶猛然一吸,徐志穹身体一阵僵直,随即双眼一翻,仰面躺在妹伶膝上,半响不见动静。 钟剑雪一惊,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妹伶转过脸,吐出一口绿水。 她把徐志穹的尸毒吸出来了。 钟剑雪见那团绿水在地上蠕动,知道这便是尸毒,举剑要砍,却被妹伶阻止了。 “这尸魔在附近囤积了上万具尸体,你这一剑下去,尸毒散落到各处,若是碰到尸体上,却不又养出来一具尸魔?”
钟剑雪觉得有理,他正要找符咒封印尸毒,却见妹伶拿出洞箫,吹了一曲《系裙腰》。 那团蠕动的绿水,在箫声之中,仿佛被一条裙带紧紧捆住,不再动了。 待箫声停止,那团绿水已经变成了一枚精致的绿玉。 妹伶把绿玉拿了起来,交给钟剑雪道:“算是我送你份见面礼。”
钟剑雪有些厌恶,但妹伶送到了手边,又不好不接,且把绿玉接了过来,转手交给了杨武。 杨武大惊失色:“你给我作甚?这东西你……” 在绿玉上摸索片刻,杨武将它收了起来。 这是块好毒玉,杨武虽然没见过毒玉,但摩挲之间,能感受到这玉是一件上等法器。 妹伶看着钟剑雪,双眸闪烁,闪的钟剑雪微微脸红。 “我救下了你男人,你也该带我离开两界州了。”
钟剑雪慌忙摇头道:“他不是我男人,我,我原本就是个男人。”
妹伶一笑,更显娇美:“我知道你是个男人,也不嫌弃你们俩的情谊。”
钟剑雪继续摇头道:“我和他,是没什么情谊的。”
奇怪了,我跟她解释这么多作甚? 徐志穹躺在妹伶的膝盖上,双眼上翻。 妹伶拍了拍徐志穹的脸颊,柔声道:“郎君,畅快了吧,差不多,就起来吧。”
徐志穹坐起身子,指着口唇,含混说道:“麻,麻痒……” 妹伶问钟剑雪要了些水,让徐志穹漱口,漱过几次,徐志穹的口齿清晰了,这证明残毒彻底散尽了。 钟剑雪对徐志穹道:“马兄,我答应了这伶鬼,若是她能救你,就带她离开两界州,只是我担心……” “担心也没用!”
徐志穹看着妹伶,摇了摇头。
妹伶鄙夷一笑:“怎么,你当真要食言么?男儿说过的话,转脸就不认么?”徐志穹起身道:“哪个说我不认?我摇头,是说这事不用思量了,我带你出去。”
钟剑雪看了看徐志穹,他担心这女子不是善类,却又不好明说,这女子身上,有股奇怪的气息,让人难以抗拒的气息。 徐志穹也担心,但他没得选。 什么事情都能不作数,但有两件事,必须作数。 一是对天发誓的事情必须作数,因为判官遵循的是天理。 二是受人恩情必须报答,这是徐志穹做人的本分。 钟剑雪还是放心不下,他拔出长剑,注入气机,剑刃周围,出现了水纹和鳞片的光晕。 “这位姑娘,请你对这长剑发个誓,到了凡间,绝不行凶作恶。”
妹伶看了看长剑,面带微笑道:“这把剑里,有玄武真神的血。”
钟剑雪一惊,越发觉得这女子不简单。 她能吸出尸毒,还能看出这把长剑的玄机。 没想到妹伶又补了一句:“玄武真神的血,还有用处么?”
钟剑雪眉头紧蹙:“此言何意?”
妹伶莞尔:“随口一言,别无他意。”
她对着长剑说出了誓言:“妹伶若在人间行凶作恶,愿凭玄武真神惩处。”
说罢了誓言,徐志穹歇息片刻,带着众人上路,走在半途,钟剑雪试图打探妹伶的身份。 “妹伶姑娘,你因何来到了两界州?”
妹伶道:“我本是望安河畔的一名歌伶,那日受邀,去合王府邸献曲,不料合王突生邪念,要强占我身, 我不从,被他活活打死,埋在了府邸后院,因怨念极深,魂魄难以分离,且一并脱离躯壳,伺机复仇。”
这是典型的怨灵形成过程,单从这段描述来看,她说的应该是真的。 妹伶接着说道:“好不容易等到复仇良机,却因出手莽撞,未能得手,反倒被勾魂使发觉,勾魂使不分青红皂白,把我锁到阴司受罚,半途之中,却又遇到了一名判官, 这判官说我受了冤屈,须将冤屈昭雪之后,再送往阴司,勾魂使不肯,两下争执激烈,以至大打出手,我则趁机逃命,不想逃到了这荒原之上, 我怕勾魂使再来抓捕,且在荒原之上四下游荡,哪知这地方有去无回,这一游荡,却不知漂泊了多少年。”
杨武闻言慨叹道:“勾魂使真不是东西!”
钟剑雪瞪了杨武一眼,转脸又看了看妹伶。 她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在对待怨魂上,判官和勾魂使的态度的确有很大差异,勾魂使会把怨灵直接送往阴司,防止其为害,但判官一定要查明真相,赏善罚恶,双方也经常因此发生争执。 可若只是个怨灵,怎么会有本事吸出尸毒?这件事情却让钟剑雪深表怀疑。 妹伶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直接回答道:“在这两界州里,游荡些时日,你们或许也能学到不少本事, 这尸魔在两界州不知待了多少年,每日能从阳世带回不少尸首,光是这本事,你们想必就没见过吧?”
从阳世带回来尸首? 难道这尸魔能自由出入两界州? 钟剑雪觉得费解,但那些尸体确实刚死不久,而且是在阳世死的。 而且尸魔完全不畏惧他手里的长剑,这个叫妹伶的女子似乎也不甚畏惧。 两界州出现了变化,这变化让钟剑雪满心忧虑。 …… 这一路不知走了多久,半途之上,徐志穹和钟剑雪还曾因为极度困乏,小睡了片刻。 待发现天色稍微亮了一些,浓雾之中出现了一座府邸的轮廓。 徐志穹收了指路灯笼,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掌。 这一路上,持续输出,徐志穹的气机消耗不少。 四个人小心翼翼来到院墙附近,徐志穹对妹伶道:“这事情与你无关,你且在墙外等。”
“郎君,你若是抛下了我,我却找谁评理去?”
妹伶始终管徐志穹叫郎君,每一声郎君都让钟剑雪骨头发酥。
可徐志穹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是问了一句:“你身手怎么样?”妹伶看看墙壁道:“跳过这墙,倒也不难。”
“那你便跟着去吧,”徐志穹正要上墙,突然回过头问了一句,“那个合王,还活着么?”
妹伶摇头道:“我不知道自己在两界州待了多少年,也不知道阳间的事情。”
徐志穹点点头:“若是他还活着,这仇我帮你报了。”
妹伶看着钟剑雪道:“你男人是判官?”
钟剑雪急忙解释道:“他不是我男人,我是男人,男人他不能是男人的……” 妹伶轻笑一声,随着徐志穹越过了墙头。 钟剑雪回身看着杨武:“适才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么?我是男人……” 杨武点点头道:“我是打不过你的,你说是就是呗!”
四人进了府邸后园,满园鲜花,争奇斗艳。 徐志穹问钟剑雪:“来过冢宰府么?”
钟剑雪摇摇头道:“这又不是我道门的地界,我来这作甚?”
“你猜龙秀廉会把《冢宰录事簿》藏在什么地方?”
“这却更猜不着了!你不是有灯笼么?用你那灯笼找找!”
“这灯笼只会指路,它不会找东西,起码得说出个地名来。”
钟剑雪思考片刻道:“这东西一般会放在书房吧?不过隐秘而又珍贵之物,放在卧房也合情理,又或者放在某处机关暗格……” “罢了,如你所说,却要把整座府邸找一遍,先找书房吧!”
徐志穹重新打亮引路灯笼,将寻找书房的意念灌注到灯笼杆里。 地上的光晕四下乱跳,偌大的府邸之中,不止一间书房。 徐志穹也不知道这些书房都有什么区别,没法给灯笼传递正确指令,正当思忖对策,却见一名判官挑着两个木桶,从一座小屋里走了出来。 看他修为,是个八品引路主簿,应该是冢宰府的差人。 徐志穹化身无形,上前将他摁住,捂住他口鼻,低声问道:“你知道《冢宰录事簿》在什么地方么?”
主簿惊慌失措,连连摇头。 “你知道龙冢宰的书房在什么地方么?”
主簿点点头。 “龙冢宰一共有多少间书房?”
主簿脸色青紫,眼泪直流,表示自己快被憋死了。 徐志穹给他透了口气,主簿喘息半响,不敢高声,小心翼翼道:“主簿有书房十六间。”
徐志穹咂了咂嘴唇,这事情不好办了。 十六间书房,逐一搜寻,却要找到何年何月? 他看见掉在地上的两个木桶,又问那主簿:“你是给人送饭去了?”
主簿低下头,没有回答。 徐志穹一笑:“不说?”
他再次捂住了主簿的口鼻,过了片刻,主簿表示他愿意说了: “那小屋子里,有三名要犯,我每天给他们送一顿饭吃。”
“他们是哪来的要犯?”
主簿犹豫片刻,又被徐志穹堵了口鼻。 挣扎片刻,主簿如实说了:“他们是三位赏善大夫。”
徐志穹一怔,转而笑了。 难怪龙秀廉必须把这二十多个判官全都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