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儿寨里,陈顺才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
常德才见他一个人很是吃力,且上前帮他包扎,嘴里数落一句:“笨手笨脚,也不像是宫里出来的。”陈顺才一怔,皱眉道:“我在宫里当了半辈子内侍!”
常德才嗤笑一声道:“猴崽子,年头长一点能怎地?咱家比你辈分高的多!”
杨武一愣,常德才很少自称咱家了。 这是要撕比么? 一听对方自称咱家,陈顺才眼角一垂:“你是内侍?你有几品修为?”
常德才道:“你管我几品修为,先叫一声前辈再说!”
看着常德才的模样,绝对是倾国之姿,除了残柔星,这世上恐怕也没有比她更美的人。 陈顺才推测出了她的身份,估计这就是祖师说过的,人见人爱的俏妮子。 “你有福了。”
陈顺才对常德才笑了笑。
“什么福?”常德才一怔。
“你要晋升了,就要到三品了,我给你腾地方。”常德才皱眉道:“拐弯抹角,却不爽利,你到底要说甚?”
陈顺才也皱起眉头:“你说话怎就那么横?辈分高就了不起么?我修为一直压着你,你不服气么?”
常德才猛然勒紧绷带:“猴崽子,反了你了!”
陈顺才痛呼一声:“恶婆娘,你可真毒!”
两人拌嘴,杨武在中间劝解:“这种事,必须争个分明,谁也不能让着谁!”
争执之间,徐志穹从夜雾之中走了过来。 他把一小截罪业收进了怀里,那截罪业只有一寸多长,是从龙秀廉头上摘下来的。 龙秀廉能改变自己的罪业,这一点徐志穹早有预料。 短一点没关系,反正他的魂魄在里面,以后有的是机会和他单独相处。 徐志穹先来到了陈顺才面前,深施一礼道:“陈秉笔,却不知该如何谢你。”
陈顺才摇头笑道:“谈不上谢,我是来找这鸟厮报仇的,他死了么?”
徐志穹点点头。 陈顺才起身道:“那我也该告辞了,适才与这位常姑娘一见如故,来日若不嫌弃,诸位且到寒舍一叙。”
常德才眉毛一挑:“我们可是爱当真的人,你这话是随便客套两句,还是真请我们登门?”
陈顺才一笑:“还真不是客气,两天后,我与拙荆在家中备下薄酒,请运侯、常姑娘、杨兄弟一聚。”
徐志穹一怔:“这是请我们喝喜酒?”
陈顺才低下头,微微笑道:“来的匆忙,却也没备下请帖,唐突之处,还请运侯不要见怪。”
徐志穹抱拳道:“先为秉笔道喜。”
杨武笑道:“我们一定去,得给秉笔准备份好贺礼。”
常德才道:“既是喝喜酒,也得把我们家夫人带上。”
徐志穹点头道:“是该带上,秉笔是拙荆的救命恩人。”
陈顺才一笑,再度抱拳:“恭候诸位尊驾。”
陈顺才走了,一众判官也都回来了。 徐志穹赶紧拿出伤药给众人治伤,妹伶的医术十分精湛,加上徐志穹的上等伤药,众人的伤势都得到了及时处置。 得知徐志穹杀了龙秀廉,一众判官甚是欢喜,连勉强吊着一口气的上官青,都露出了笑容。 只有一个人没笑。 白悦山没笑。 他坐在瑶琴旁边,一下一下拨弄着不存在的琴弦。 徐志穹坐在白悦山身边,默默看着白悦山的手,在没有琴弦的琴上空弹。 妹伶走到白悦山身边,伫立片刻,道:“他虽是你道门中人,但更有我道门天资,他是乐痴,且仗着对乐曲的痴迷,让他在魂魄留下了残念, 只是我没想到,在这残念之中,他不光记着弹琴,还没忘了为判官道一战。”
徐志穹点点头:“他是好乐师,也是好判官。”
妹伶叹道:“恐怕你永远不懂他的痴迷,只怕连我也不懂。”
徐志穹看着白悦山的手,突然笑了:“这一曲,是《画堂春》吧!”
白悦山手突然停住了。 妹伶也跟着愣住了,她惊讶的看着徐志穹,问道:“你也精通琴艺?”
徐志穹苦笑一声:“这可怎么说……” 白悦山换了手型,继续在琴上空弹,徐志穹看过片刻道:“这是《离亭燕》。”
白悦山又换了手型。 徐志穹看过片刻又道:“这是《解连环》。”
妹伶叹道:“看来是我说错了,你对乐曲,却和他同样痴迷。”
“痴迷,那时却不是痴迷,”徐志穹吸了吸鼻涕,脸上带着笑容,眼圈却有些泛红,“当初,他一直逼着我听,听不出来还不行, 我当时是真心觉得他烦,他多弹一声,多唱一句,多跳那么一步,我都烦的青筋直跳…… 可我现在还真就想听,听多长时间都不腻,听个几天几夜都不腻, 有本事你别一直弹,你唱一曲,你跳一曲,我肯定能猜的到《曲牌》,我就这么看你跳一天,我一首曲子都猜不错!”
白大夫的手在琴上放了许久,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徐志穹的话。 妹伶剪下几根发丝,在瑶琴上一捋。 琴上重新有了琴弦,白悦山弹了一曲《雪花飞》。 天下雪了。 徐志穹坐在雪地里,默默听着琴声。 他真想坐在这听一夜。 妹伶叹道:“且盼这点残念,能养回那一缕残魂。”
…… 苍龙殿里,满地龙鳞。 梁孝恩摇摇晃晃,站起身躯,一跃而起,撞破了苍龙殿,消失的无影无踪。 顿顽星君抓住祭台一角,咬着牙,没摔倒。 李沙白是个洒脱的人,直接靠着墙壁,先坐下了。 韩宸觉得坐着不如躺着,他决定再躺一会。 梁季雄站的笔直。 长乐帝在身后艰难的扶着,毕竟老祖宗是个要面子的人。 顿顽星君把嘴里的血沫吞了吞,对众人道:“看他还是个识趣的人,今天就饶了他一命吧。”
梁季雄道:“看在他也是宗室星官的份上,就听顿顽星君的,饶他一命。”
李沙白没说话。 韩宸点点头,表示大家说的有道理。 “季雄,这鸟厮若是再来,只管呼唤我就是。”
说完,顿顽星君又看了看李沙白和韩宸,“我代梁家,谢谢两位兄弟了。”
李沙白抱拳。 韩宸眨眨眼睛,算是回礼。 顿顽星君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了原地! 他没飞起来。 顿顽星君的脸,很红。 他干笑一声:“这地,有些滑了。”
梁季雄应一句道:“是有些滑了,我一会叫人打扫。”
顿顽星君纵身又一跃,再次落回原地。 李沙白从背后拿出一幅画,欣赏起来。 韩宸把眼睛闭上,假装自己睡着了。 长乐帝一直盯着顿顽星君。 梁季雄假装沙子进了眼睛,一边揉,一边踹了长乐帝一脚。 长乐帝慢慢低下了头。 尝试了十几次,顿顽星君飞走了。 没多久,徐志穹进了苍龙大殿,看到众人遍体鳞伤,再看满地一片狼藉,基本能推测出战事的惨烈。 梁季雄笑一声道:“志穹,这厢来了个毛贼,已经被我等战退了。”
毛贼。 人间星君李沙白。 霸道三品梁季雄。 阴阳三品韩宸。 三个顶级人物,被打成这副模样,还说来了个毛贼。 这得是多大的毛贼? 徐志穹没有追问,赶紧拿伤药给众人治伤。 韩宸看到是童青秋配制的伤药,心下稍安,且指导徐志穹用量用法。 处置好众人伤势,徐志穹问道:“叶安生和何水灵今在何处?”
韩宸思量片刻道:“杀了,被李画师一并杀了。”
他清晰的记得这两个人都死了,李沙白用朱砂直接要了他们两个的命。 但说话的时候,韩宸并不坚决,总觉得事情当中好像有些变化。 李沙白半响不作声。 印象当中,他确实扬起一片朱砂,杀了何水灵和叶安生,但总觉得这记忆不真实。 “不对,我没杀他们!”
李沙白似乎想起了什么,“没拿到叠念傀儡的工法,我断然不会杀了叶安生。”
李沙白相信自己的执念。 韩宸也开始怀疑这段记忆。 他曾劝过李沙白不要伤了这两个罪囚的性命,因为他们是要犯,知道很多怒夫教的内情。 李沙白也不是一个嗜杀的人,当时说杀了他们,完全是出于恐吓。 到底是什么缘故,让李沙白决定杀了这两个人? 韩宸想不起来。 这段记忆看似很清晰,但有很多细节根本经不起推敲。 韩宸的思绪有些混乱,却见李沙白从半空之中抓来了一幅画卷。 画卷上面画着一座囚室,囚室中央有一个窟窿,很齐整的圆形窟窿。 李沙白喃喃自语道:“我想起来了,我没杀他们,我把他们两个关在了画卷里。”
李沙白又摸了摸画卷上的窟窿,仔细摸着那窟窿的边缘。 “好齐整的工法,这难道是叶安生的工法?他逃了!”
李沙白有些不敢相信,叶安生是墨家四品修者,他却两次破坏了李沙白的画卷,这不是四品修者能做到的事情。 更诡异的是,在李沙白的脑海之中,确实有杀了叶安生和何水灵的记忆。 到底哪段记忆是真的? 难道说,我把他们从画卷之中放了出来,然后又把他们给杀了? 徐志穹拿过画卷,看了片刻:“李画师,这幅画借我用一下。”
他独自去了苍龙殿的后院,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悄悄回了星宿廊。 对着孽镜台,徐志穹摸索着画卷,想象着李沙白、韩宸、叶安生和何水灵的模样。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了片刻,徐志穹从小黑屋里回到了苍龙殿。 他知道了很多事情。 他终于知道谁是大司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