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神色很冷,却又笑得很艳,然而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落在沈殿青严重,他也不过只是皱了皱眉而已。“你还真是命大。”
他神色淡淡地这么说。当年哪怕他还年幼,但那些事情却记得很清楚。这个世界于他而言只分为他与他以外的人。以他冷漠无情的心性,别说沈星灼只不过是个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别说小时候根本没见过几回,哪怕是当时朝夕与他相处的沈父,和他那位亲生母亲被人分尸惨死在他面前,他或许会短暂愤怒,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往后的岁月里也未必会多么在意。杀了也就杀了,只是没想到这人死后还能以一身怨气凝结成这具鬼怪之躯。想着,沈殿青一步上前,同时手中出现一把犹若寒霜凛冽的法宝长剑,那锋芒惊人,这剑光竟令四周众人不寒而栗。而不远处,顾卿九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沈星灼身后。茯苓有些不知所措,她知道这会儿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沈家那位大公子她却是听说过的,据传那人当年一出生就被立为沈家少主,可惜早在十年前就已没了音信,被其生母殷夫人带走。而有关殷家这灭族惨案,也确实曾轰动一时。“姑娘……”她忍不住看向同样手握长剑的顾卿九。顾卿九思忖着问道:“你来还是我来。”
她自然是问沈星灼。沈星灼则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给你留他半条命。”
顾卿九有入魔征兆,这事儿沈星灼原本不知,但后来在守陵村中曾听林老私下提起过。顾卿九眉梢一挑,旋即将手中长剑抱进了怀中,“那你尽快。”
“不用你说我也会。”
沈星灼重新看向沈殿青。倏地又笑了笑,但垂眸的一瞬间已双目血红,轰然之间。“那是什么??”
下方众人突然惊呼,只见少年身后宛若化作漫天血海,那血海之中有一座偌大的古宅,那古宅之宽广,之辽阔,乃是生平罕见,仿佛攘扩了一整座浩瀚的山脉。顾卿九几人退至一旁。许阳笙曾和顾卿九一起接过沈星灼那个护送任务,但是紫煞城中的殷家古宅曾被沈星灼收入体内,而当时沈星灼曾说,那宅子乃是他从前的住处,应该是昔日被灭族的殷族。但当时的规模,却远非今日可比,何止是增长了几十几百倍,那些血腥冲天而起,血腥的雾煞缭绕不散。在场的众多修士心下大骇。“那星灼少主到底是什么修为?”
“究竟是个怎样境界的鬼修?”
“魂鬼之类由生前死后的怨气和执念所化,这些怨气执念乃是他的根基。”
“这些幻象因他而起……但若是低级鬼修,所凝练的幻象却绝对到不了这等规格。”
“……殷,殷夫人?”
“那是当年那位殷夫人?”
有人瞭望着那座学海之中的族群古宅,看见了被人以一杆长枪钉死的殷夫人,女人的尸体早已冰冷,衣衫破碎,致命一击虽然来自那一杆长枪,但也受了许多伤,脸上有一条翻卷的刀口,肩膀腹部血肉模糊,甚至还断了一条腿,裙袂之下,只能看见一只左脚,另一边却空空荡荡,另一条腿不翼而飞。幻象之中的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所谓灭族不过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但当这份幻象铺展在众人的面前,才叫众人了解当年殷族覆灭时是何等惨烈。甚至有心软的女修掩面惊呼,旋即便不敢多看,只因那失身之中,甚至有化为一滩肉糜的婴儿,尚在襁褓,看起来像刚出生不久的样子,却死得那般凄惨,死后幼小的婴儿躯体被人踩踏,仿佛被人拦腰踩断,婴儿的腰腹处化为了血泥。沈星灼回首看了看那些幻象,旋即他用力地闭了一下眼。“殷族,是时候,该苏醒过来了。”
他这么说。而此时附近那些修士听见了这句话,霎时一惊。“……苏醒?”
“这星灼少主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
有人心惊,而下一刻,嗡地一声,一阵玄秘无比的气机陡然从那漫天的血海之中飞升而起。随处可见的残肢断臂在血海中纵横飞窜,一颗捂住的头颅顷刻落在了躯干上,远方飞来一条手持短剑的手臂,而后是双腿,竟将一分尸惨死的亡灵拼凑完整。一具又一具尸体在此复苏,他们不再是一滩肉糜与冰冷残害,他们成为一个个脸色苍白的人。而那些人本是垂首而立,却纷纷不约而同的,阴鸷而又充满凌虐杀戮气息地睁开了双眼。其中一名女子徐徐地抬起了头,她抬起那冰冷而苍白的手拔下了刺穿她心口的长枪,她丢失的右腿寻了回来,她凛然地抬起了头。当狂风扫过,血气涌动,那张英气而又风华绝代的面容整张显露了出来。“战!”
女人一步踏出。殷族众人,成千上万,这些皆是当年惨死之人,与女人一起上前逼近,“战!!”
殷家可死,但战意不灭,杀意不灭。而飞舟之上的沈殿青本是不以为意,直至此刻才微微变色。“……沈星灼??”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沈星灼。自从上古浩劫后,天下间能成鬼修者,多少是有几分大气运存在,不然寻常来讲,一旦死了,便是真的死了,这与修士肉身溃败但神魂得以保全又不一样。对于修炼者来讲,灵神俱灭才是真正的死亡。当年沈殿青的绝命掌,是为灭沈星灼的神魂。他本是想不通这人为何会成为一名鬼修。直至此刻,他突然明白了。整个殷族的意志全部熔炼于他一身,或许是当年殷族某位大能留下的后手,不甘就此覆灭,这些意志凝结不散,促成了眼前这名鬼修少年沈星灼。而殷夫人等人本该消散的残魂,则被这名少年所吞噬。这是一颗复仇的种子。他一人,便是一偌大的古族。他若生,则殷族生。他若死,则殷族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