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娆一把握住楚荆霜为她拭泪的手,切切地看着他。“奴家不是赌气,奴家做错了一件事,实在无颜面对殿下。”
楚荆霜执着她的手摩挲两下,淡笑道,“不是赌气原是撤娇。好了,说罢,本王向你许诺,无论什么错处,瞧在你这‘流泪泉’的份儿上,本王都不追究。”
果真是真情最动人,玉娆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不枉她一番冥思苦想,头发都快愁白了,终于得了这块免死金牌。醉酒的人藏不住心事,她原本城府就浅,眼下更如幼童一般,心里乍一高兴,哭脸也再做不住,一个忍不住,竟破涕为笑了。楚荆霜正等着瞧他要唱的戏,谁知才起了个头,台下的人连喝彩都来不及,唱戏的人就掌不住为想象中的赏钱乐起来了。他摇摇头,点了点玉娆,“你啊!”
玉娆也发现了不对,忙尴尬地收回那笑,却发现原本想说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了。瞧她小算盘落空后那气闷的样子,楚荆霜饶有兴致地拿佛头穗在她眼前晃了两下,好像在逗弄猫儿狗儿。“既都笑了,那这冤还申不申了?”
蒸腾的热意一路从背后熏到脸上,原本只积存在眼角的红云漫溢而出,玉娆叫他的话羞得脖颈都红透了。她心里想的是先借酒哭一哭,把殿下的心哭软一些,再陈说自己这些年过得有多艰难,前途与未来皆被斩断的绝望,最后才略提一笔怎样在走投无路之下不得已与沈容苟合。这可都是实情,只除了一点一一她的迫不得已。平心而论,她委身于沈容时,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吗?远远没有。她只是不甘心,也在等王爷来救她……她就是贪慕富贵,那又如何呢?楚荆霜既然不能将她的心掏出来看一看,便是嘱咐暗卫去查,也查不出不妥来。恨只恨自己不争气,大好局面弄成现在这个不伦不类的样子,玉娆又想哭了。她忍了忍,把心一横,脸埋在楚荆霜腿上,就那么瓮声瓮气地问。“那殿下方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黑云一般的发丝顺着玉娆俯身的动作滑落,露出一截霜雪般的秀颈。楚荆霜顺从自己的心意握了上去,才轻笑道,“本王的话,无论何时都算数。”
这姿势叫玉娆模糊间生出一股被全然掌控的错觉,背后密密地出了一层热汗。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含含混混地说,“奴家无能,和沈大人……有颠鸾倒凤之事。”
“哦……”楚荆霜淡淡点头,却听不出多少诧异,“暗通款曲之事自古有之,年轻人心性不定,一时贪欢也没什么,哪里值当你如此惶恐?”
纤白的手用力地抓紧了楚荆霜青色的袍角,那手还在她后颈放着,玉娆不敢抬头,艰难地说,“殿下误会了。奴家并非是与沈容两情相悦,实是无路可走之际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楚荆霜声音转冷,“你的意思是,沈容强迫了你?”
“他……”玉娆犹豫一二,“沈大人一直恪守礼节,即便有情也止乎于礼。是奴家自己,当时想活着离开,才一时昏了头。”
她强撑着讲述了自己那一日的凄苦,还三番两次暗示自己逃生之路坎坷也是对方把她丢下的缘故,末了哽咽起来。“奴家自知不仅辜负了沈大人,更没有国人的气节,实在无颜再面对殿下……”楚荆霜半阖着眼感受指间的滑腻,没有答话。等玉娆被这沉默逼得有些不安,开始偷偷往上看他时,他才开口道,“‘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固然难得,可若是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死守那些气节便是迂腐了。玉娆受了这么些委屈,如今苦尽甘来,何必还因这些已过去了的事自苦呢?”
一听这话音,玉娆惴惴不安的心立刻落了地。她方才还想,是不是有哪里说得不得当惹恼了殿下,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殿下果然如她所说的那般宽宏大量。“殿下宽宏,只是奴家有愧于心,更加对不起待奴家赤诚一片的沈大人。”
楚荆霜一手托起膝上这张唱念做打俱全的美人面,盯着她的眼睛问道,“这么说,你待沈容实无情意?”
顾不得那手上的佛珠硌得她生疼,玉娆迫不及待地回道,“奴家对沈大人只有惧怕之意,再无其他。”
仿佛在思量她这话的真伪,楚荆霜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只在那双含波目中看到了一片坚定,才满意地用指腹蹭了蹭那柔嫩的粉腮。“既是这样,你要尽早与沈大人说清楚才是,否则岂不是误了人家?本王近日在病中,不宜宴饮,等过几日本王将沈大人请到府中,你当面与他说清楚,好吗?有本王在旁边看着,他也不至于十分难为你。”
玉娆也诺诺地跟着笑,小声说,“是。都听殿下的。”
“好啦。”
楚荆霜收回手,半揽着将玉娆从地上抱了起来,“什么了不得的事,值当你跪这么久。地上寒气重,若风邪侵体可不是顽的,快点起来罢。”
醉酒后哭了这许久,玉娆筋疲力尽,眼皮已有些发沉了。她乖乖地任楚荆霜抱着,随着他的力道站起来后便盯着楚荆霜手上那硌了他老半天的佛珠,眼珠都不会转了。“看你这个样子,今天想是也做不成什么了。”
楚荆霜略扬起声,“来人!”
亭子四周垂下的帷幕掀起来,走进一个熟悉的褐色人影,正是暗卫羽寺,“属下在。”
“传一架肩舆来,将姑娘送回缣风院罢。”
羽寺做事很利落,领命下去不一会儿就带人来了。楚荆霜亲手将玉娆抱了上去,又为她盖了件自己的披风,在布料的遮盖下轻轻搔了搔那精巧的下巴。“小酔猫儿,酒量比本王想的还浅。”
这声混着酒香的低语落到了玉娆耳中,只是她尚未品出其中深意,便陷入了黑甜的睡眠。九曲桥蜿蜒曲折,不多时,羽寺随着轿夫便一起消失在了扶疏掩映的树影间。楚荆霜手中依旧把玩着那串佛珠,听得身后一道惊疑不定的声音,“殿下不会相信了她方才的鬼话罢?”
原是羽寺。楚荆霜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带着笑意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你不觉得她给本王编的故事……和对张大人所言有异曲同工之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