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十分懂事,果然没有再常常出现在她面前。当她可以坐上轮椅笑着出来见人待客,出来替父亲处理事物的时候,她跟那个白衣服的少年远了。那天清晨他迎着晨曦背起竹筐,衣摆被晨风吹的飘扬起来,丰神俊朗,整个人盈满了青春的俊俏和生机。筐子里恰巧夹了一朵茶树花,也是白色的、充满希望的。他忽然感觉到有人在偷看他,于是回过头,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门缝后面,福顺公主坐在轮椅上看他。从他来,看到他去。福顺公主有一段话,埋在心底,不敢对人言。小少年发现福顺公主变了,变得不仅爱脸红,还很爱流泪。他哭时她会哭,他不小心亲到她指尖,她也会哭。福顺公主哭的很好看,无声无息地,一滴眼泪从他颤抖的睫毛底下滚落,她动也不动,像一座哀伤的雕塑。他顿时感到委屈一不亲她就是了嘛,至于难过到哭。福顺公主不能动,但她要洗漱。平时家里沐浴的用具都是特制的,但是现在少年家里没有,他至少也得脱掉她的衣服、把她抱进浴桶里才行。少年自己脸都红了。福顺公主自己摇着轮椅让他出去,死活不要他帮忙。少年在外面坐立不安,指甲都啃秃噜了一块,听见门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响,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即冲进去,看见他的福顺公主进浴桶和脱衣服都失败了,摔倒在地上。满头长发披半身,衣衫半褪。他冲上去想抱起她,福顺公主却一直埋着头不肯抬起来。少年忽然明白她是在哭,他心软了,他不知道外面怎么会传福顺公主冷酷无情独断专行喜怒无常,她明明是这么柔软的一个人,她像是眼泪做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只有一张床,茶树花坚持让福顺公主睡床,一步也不退让,福顺公主只好睡下了。她陷进男孩子身上温暖的安全感里,把她冷了好几年的骨头都捂暖了,整夜整夜睡不着,转过头去看,少年正趴在桌子上睡的正香。她蹭蹭枕头,脸颊忽然蹭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抽出来看看,是一沓纸。福顺公主鬼迷心窍地拿着它凑近火光,仔细读着上面写满的少年的心事。“我有一个喜欢的人,但我不敢说。”
福顺公主手指颤抖,继续往下看。“她就像是天上的月亮,我不敢去摘。”
“我希望将她娶来,做妻子,那一定是全天下最美最美,最端庄贤淑的妻子,因为她值得全天下最好的头衔和赞美。我想和她白头偕老,幸福一生。”
“她一定会遇到全世界最好的男子,那个男子不管她遇到什么,都会坚定的支持她,照顾她,爱她,他会像太阳一样,再次温暖她的心。”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她,我只知道她是我的明月一如果有一天黑夜里没有了月亮,谁能够照亮我的心呢。”
“我要把她藏起来,藏在我心里,一辈子只有我来爱。”
看看,他就说公主是眼泪做的。他半夜醒来想看看她睡没睡好,持灯过来一看,见着福顺公主侧首闭目装睡,凌乱的黑发半遮着脸,那长长睫毛颤个不住,眼角湿润,把他枕头哭湿了一大块。他叹口气,装作没看见,把灯放回桌上,拢拢灯光,自言自语地说了句:“睡吧。”
福顺公主清明节祭祖不小心连轮椅带人摔下山坡的事很快传开了,有人就说她是恶毒事做多了遭了报应,说不准就是清明节有列祖列宗看不下去,出手惩治了她。当地人信这个,这说法愈演愈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福顺公主本人正坐在轮椅上,膝头放着书,她轻轻吹一口茶,不信这真是百姓自发的说法,派人去查源头,果然是同行相忌。福顺公主搞垮了她的茶庄不算,还找人毒哑了那一家四口人,慢条斯理地吩咐下人,也说他们是造谣生事触怒神明,被天神封了嘴。听说他们曾报过一次官,后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连夜撤了状子,再也没报过。她跟这些人说话的时候,语气轻蔑又冷酷,母妃在旁边劝她不要这么暴戻,否则父皇哪里敢把她嫁出去,整个皇宫唯独她没有被指婚。福顺公主只是笑,弯下腰去拈起一朵茶树花,别在襟口。福顺公主把茶树花别在檐角的风铃上。长风一起,叮叮当当地带着花儿打着旋,勾引得画眉鸟总想飞出笼子去啄。福顺公主倒转笔头,轻轻敲在画眉的笼子上。楼梯口有人笑着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望见那意气风发的少年笑吟吟走过来,少年少女都是明眸皓齿,目光碰撞到一块能擦出火花。福顺公主红着脸把目光转回去了,手指无意识地在笔杆上掐出白印,少年过来看她的手好了没有,隔两天就要来看看,偶尔还会随便带给他点什么,多是女孩子爱的吃食。福顺公主乖乖把双手放到桌子上,那双手已经拆了纱布,指节修长少肉,手上有许多结痂的伤口,她皮肤白,伤口十分显眼。少年走过来,把一根油纸包的糖画放在她书上,然后捧起福顺公主双手细细看她痂痕怎么样。少年有怪癖,明明放在桌子上能看见,他非要把两只手捧起来看,福顺公主脸颊晕红,手指紧张的蜷缩,眼眸湿漉漉,像要滴出夜的雾气。然后他低头轻轻吹气,福顺公主全身战栗了一下,手指尖泛红,艰难地开口:“不疼了…….’少年皱着眉“嗯”了声,突然想起什么,念叨着:“我采茶听到有个男人造谣,说福顺公主毒哑了姓李的一家,还扬言说这是天神降罚封的嘴……他们怎么会这么传您?他们真是碎嘴,心眼又坏,总不把人往好处想,就觉得当家的总是坏的。他们才坏呢,福顺公主如果为他们生气,可算是如了他们的意……”他一边说一边吹气,不小心把唇瓣蹭到她指尖上去,激的福顺公主一哆嗦,脸带红霞晕乎乎地只跟着迎合。茶树花走的时候忘了把油纸打开,放在这就忘了提,福顺公主看着他欢快的跑下楼,而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轮椅上,十根指尖酥麻滚烫,颤颤地撑着轮椅两边,过了半晌,她才伸手打开这根糖画。晶莹剔透的嫦娥奔月。她舔了舔嫦娥仙子怀里的玉兔,一手掩住通红的脸,好甜。真的好甜。福顺公主坐在风铃下面听着风响,等一场春雨,把他的世界彻底复苏。少年跑上来时刚好看见福顺公主靠在柱子上睡觉,福顺公主的眉是带着春意的远山眉,不凌厉,福顺公主的眼总是含羞、含雾、含烟蒙蒙泪意,闭上眼居然显得冷漠许多。少年看了一会,忽的发现福顺公主衣襟上绣了朵茶树花,风铃上也别着朵干枯的茶树花。她笑着说:“怎么偏偏喜欢这个花?”
福顺公主的唇也好看,颜色怎么会这么淡,看着还有些干。他想找水给她润润,心里有一处却总是痒,怂恿着他亲上去,尝尝福顺公主是什么味道一一顺便给她润润。他心里猫抓似的,看看福顺公主没醒,念了句“福顺公主恕我以下犯上”。壮着胆子凑上去亲了一口。福顺公主苍白的手指忽的攥紧了,但是还像是没醒。茶树少年表面上很镇定,心里已经雀跃狂呼着福顺公主好软,有一点点甜,噙在她唇线里面,吮吸一下就更甜一点。福顺公主还在梦中,面红过耳,红唇饱胀轻颤,睫毛湿的,软玉温香。茶树花越看越心虚,做了亏心事,轻手轻脚地想要跑。等他眼看就要下了楼梯时,福顺公主忍不下去了,唤了声他的乳名。少年后背僵硬,转过来看,福顺公主幽幽醒转,伸手摸着自己的唇,有些茫然:“我怎么………嘴巴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