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庄酒楼在一年前寒王遇刺的那一日,便出现了鬼怪的传闻,一直延续到今日,也不曾停止。云悦城从不缺以讹传讹,人云亦云之人……日落,好像要下雨了。洛河月站定在街边抬头看,天色向晚而不见夕阳,隐天蔽日的乌云越压越低,翻滚涌动地酝酿着不详,把地面的氛围搅得沉闷又压抑。身边的摊贩都加快了手脚收拾家当,有徒手扛货的,也有合力推车的,各自匆匆往自个儿家里赶,唯有卖油伞的张师傅还悠然自在,笑得脸上沟壑分明。“洛大人,还不赶紧回家呢?这天怕是要落大水了哦!”
卖米糕的大娘也收了摊,路过对街的时候瞧见洛河月,便远远打了声招呼,她嗓门洪亮,直将凝滞的空气破开一道小洛河月收回目光转过去。洛河月挂起温和的微笑,轻轻点头:“方才去大理寺办了一堆事情,现在要回去了。”
待到大娘转过头去,嘴角又立马耷拉下来,眼神麻木疲惫地放空,双脚稳稳扎在原地。天光闪动,雷鸣声间或响起,他无动于衷。直到原本熙攘的街市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左右人商户关门的关门。掌灯的掌灯,洛河月这才背起书篓,怀中抱上几卷装不下的画卷,抬脚往家的方向而去。不是不怕淋雨,只是他实在不想走这条路,或者说……王命难违。出了集市,沿着大道一直往北走。左右两侧的建筑渐渐在身后远去,从商户渐渐变成瓦房,再到土屋,脚下的青石板路也变为了土路,越是远离中心集市,越是褪去光鲜,露出其下最真实的贫穷。即使这里已经是相邻三个乡中最富庶的大村。洛河月脚步不停,从北村口出了罗旺村,拐了个弯,顺着田埂蜿蜒曲折的小路继续往东面走,不紧不慢。从罗旺村集市到爱梅村村尾的小屋,他这些年来日复一日地走了无数遍,早已对途中每一粒土、每一片叶都牢记于心。以这样的速度需要走上半个时辰,不多也不少,以往天气好的话,到家的时候堪堪日落。但那是以往……头顶上的云层压得越来越低了,视野中光线已经不太明朗。远远可以看见玉庄酒楼了,它就在村口的不远处,洛河月脚步一顿。他抬头看看天,心中估算了下,最终还是像往常一样改变了方向,往旁边绕开。左相说过,这段时间的眼线,怕是比他头顶上的发丝还要多。若是一不小心被跟踪了,泄露的就不只左相一人的秘密计划了……从村口回,固然要近一点,但那意味着要从所有村民门前经过,指不定和哪家打了个照面,难免一阵假客套的含蓄。故而他更愿意绕远些,省去时间上的周旋,从村背土坡那条泥泞的小径回家。轰鸣的闷雷声持续不断,像有巨大的妖物藏在云层中,向人类发出警告的嘶吼,诡秘恐怖。不知道是走得急了,还是有些怕,洛河月的心跳逐渐加快,咚咚咚地撞击胸膛,在寂静的环境里越发显得大声。这玉庄酒楼,不管来多少次,总觉得阴森恐怖。虽然此处酒楼已经被丛云王彻查的再无一人,歇业至此,但……路过一棵枯树的时候,其上停着的鸟突然飞起,振翅声吓得洛河月往后连退好几步。他定睛看,才长舒一口气,责怪自己草木皆兵。已经快到了,穿过眼前这一片荒田,自己那座破败的茅草屋在昏暗的光线中中隐约可见。洛河月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提提神,加快脚步往前走。整个世界的生灵都找好了避雨的场所,唯有忐忑的书生还在跋涉,四周静到可怕。雨终于落下来,不太密集。每一滴都坠得饱满,挟着风,重重砸在头上身上,微疼。洛河月回手摸摸背上的书篓上,确定其上的雨布还好好盖着,便将几卷写着古代没有的阿拉伯数字的画卷塞进衣襟里保护着,迈步小跑起来。土路泡了水,很快变得湿软泥泞,鞋底踩过带起勾连,溅起的泥点脏污了他的白衣下摆。到底是一介文官,洛河月没跑上多久就开始气喘如牛了。身上的衣物吸了水变得沉重,书篓里的笔墨纸砚颠得肩膀生疼,但思及马上就要到地方,倒也还能坚持着不停下来。但渐渐的,却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