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徐天德和王三槐有联合之心,那么如能将此事扼于萌芽那是最好,纪衡誓师完毕,连夜修书,要将二人即将联合一事报与英善,他将信装好,盖上火漆,连声呼唤赵毅,进门来的并不是赵毅,而是衙门里寻常的一个差人,纪衡有些不悦,他抬眼看了看这个差人,眸中带了些冷冽,他说:“赵毅呢?”
差人抱了抱拳,说道:“大人,您忘了,赵大人不是应了您的差事,却做别的了么?”
纪衡皱了皱眉,她还真忘了,赵毅被他差去督办军粮了,这件事必须隐秘执行,所以大家只是知道赵毅不在,却不知道他到底干什么去了。“那……”纪衡沉吟良久,那他就无人可用了!他挥退了差人,有些烦闷,将信不停的拍在手心上,不是他没有培植亲信,自组建勇营以来,他也着意培养了一些堪用之人,但战事实在是吃紧,有些人派出去就再也没回来过,眼下他真好是手头无人了。纪衡苦笑,他怎么总是限于无人可用的境地呢?宝瑛默默的将一杯茶置于纪衡的书案,纪衡抬头,对上宝瑛黑亮亮的眼,她的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纪衡就断然说道:“不许,本官身边不能没有侍卫!”
宝瑛笑了,她说:“你竟知道我想说什么?我跑一趟,倒也无碍的!”
纪衡别开眼眸,将信甩到书案上,不再搭理宝瑛,他自会寻到能去送信之人,自然不许宝瑛以身涉险。宝瑛笑了笑,便不再坚持,她知道让纪衡大人改变主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纪衡见宝瑛不再吱声,又淡淡的瞧了宝瑛一眼,眼神中却透着警告:“王三槐和徐天德可就在城外!”
他异常严肃的说道。宝瑛果然身躯轻颤了一下,面色有些发白,她勉强的咧了咧唇笑道:“我就是说说,未必就是要去的!”
纪衡又深深的瞪了宝瑛一眼,警告的意味愈加浓重。这晚,纪衡没有回官邸,他处理完手头的事物,就歇在了衙门里,辗转了半宿,他终于决定让守卫西城门的兵勇乔子山去送信,这人他也观察了许久,虽功夫一般却也是个谨慎的人。可是,大早晨纪衡去书案寻那封信的时候,那封信却不见了。这也并非什么紧要的军事情报,纪衡并没有收起来,他记得,昨天他明明将那封盖了火漆的信放在书案上了,他的心猛的缩了一下,一定是的,是宝瑛拿走了。他急忙差人回官邸去看,其实不管看不看,纪衡基本上已经知道结果了,果然泉婶告诉差人昨天夜里宝瑛也没回官邸。这个执拗的姑娘不听纪衡的劝阻去英善的军营送信了。听到差人传回的消息,一贯冷静的纪衡居然暴怒起来,他的脖子上、额角上的青筋直蹦,他长臂一伸就将桌上的茶杯狠狠的掼在地上,茶杯摔了个粉碎,一旁的差人吓得动都不敢动,他只是眼皮子微撩用眼角匆匆的扫了一眼纪大人,太可怕了,光风霁月的纪大人竟然也有这么一出。宝瑛趁着夜幕出了城,守城的士兵成日里见她跟在纪大人身后倒也没为难她,轻易的就放了她出城,她骑着快马直往英善大营而去,一路上倒也有惊无险,也遇到了几伙乱匪,但宝瑛仗着马快都冲了过去,那些乱匪由于事出突然倒也无可奈何,只是其中有一伙乱匪居然对宝瑛放了火箭,箭法倒不精明,没有射中宝瑛,但是却将马儿吓惊了,马儿没命的狂跑,宝瑛紧紧抓住了缰绳才没有跌下马来。由于前些日子,勒礼善和佛住的战果不错,英善也收复了一些失地,大营向前推进了不少,现下就驻在老营湾,这地方离达州倒也不远,不到天明时分,宝瑛就已经赶到了英善的军营。宝瑛在中军帐等了快半个时辰,佛住才姗姗而来。宝瑛觑到佛住脸色,可能是由于早起,佛住的脸拉得长长的,嘴紧抿着,两撇八字须无精打采的耷拉在嘴唇两侧。宝瑛见英善不见,而只是派了手下的佛住前来,心里有些不悦,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英善和佛住不管哪个都要比她大上许多,即便有气也只能忍着了。不过这等军情送过来就算完成任务,管他是谁接见的呢?可是佛住似乎来者不善,宝瑛怕佛住给她气受,转了转眼眸,心下有了主意,她不待佛住开口,忙迎了上去,稽首一礼说道:“佛住大人,小生这厢有礼!在京中久闻家父提起大人,今日得见幸甚!”
佛住大早晨本想睡个好觉,谁想竟被侍卫叫醒,本来想给送信的小子来个下马威来着,可是送信小子提到了京里的父亲,这让他警觉起来,可别一不小心得罪了谁就不好了。他打起精神,面色柔和了些,但仍然颇为傲慢的问道:“哦?那令尊是……”不待佛住话音落地,宝瑛连忙接道:“家父是云贵总督勒保!”
这下佛住彻底精神了,他坐直了身子,对宝瑛的态度大为和缓,“那您是……”不知不觉间,他对宝瑛的称呼用上了“您”,宝瑛谦卑的一笑,说道:“我是费莫宝,宝骏!”
宝瑛心下苦笑,这小半年,她给自己起了好几个名字从“费宝儿”到“费小宝”,这下又变成了费莫宝骏。佛住皱眉,他只听说过勒保有麒麟二子,可没听说过什么费莫宝骏,莫非是庶子?思及至此,他看向宝瑛的目光就变得复杂了,既有疑问,又有轻蔑,果然,不用他发问,宝瑛瞧见他疑问的眼神,忙红着脸回道:“小生是家中庶子!”
果然如此,佛住一派了然的神色,若非庶子怎会派到四川?他可是知道勒保的嫡长子可就在勒保的军中,勒保可是寸步不离。不过即便是庶子,面子还是得给的,佛住遂打消了刁难宝瑛的心,变的略为和蔼了,宝瑛见状倒也松了一口气。宝瑛简明扼要的将达州城内的情况说与佛住,告诉佛住,达州县城还是可以支撑一阵,但是东乡情况就不妙了,徐天德有意和王三槐合围东乡,英善应先救援东乡,并详细的说明了王三槐的狠厉。佛住对于徐天德要与王三槐联合合围东乡一事倒也重视,他马上想到,必是徐天德被盯的难捱,想要拖王三槐下水,但是听到宝瑛形容王三槐的狠厉,他竟哂然一笑,不以为意,他带着宝瑛来到营帐外面,指着他的布防工事道:“瞧见了么?宝骏公子,如果王三槐遇到本官,定让他有来无回!”
宝瑛也无心看他炫耀,本想在细细提点一下佛住,哪知佛住并不给她机会,只是打着哈哈便让军士安排宝瑛去吃饭、休息了。宝瑛吃过饭,还想再寻佛住,可是佛住就是不见,不是有军务,便是不在营里,宝瑛心下明白,现下连佛住都见不到,就不用再琢磨寻英善和勒礼善了,肯定也是见不到了。她只是后悔没有打二哥的旗号,如果那样,可能这些武将看在他是勒保嫡子的份上可能会对她重视一点。可是,宝瑛并不知道,英善和佛住他们看着纪衡一个区区六品文官却自组勇营,越俎代庖将达州撑了三四个月有余,早已心怀不忿,他们觉得纪衡这么做让他们这些正规武官面上无光,他们故意晾着纪衡,不去救援,就等着看纪衡的笑话呢!哪怕是纪衡传来重要的情报,他们也是爱搭不喜理的。本来宝瑛想等到晚上再走的,但是军营里的人都对她不理不睬的,她看着来气,忍了又忍,吃过午饭,她决定要回去了。她也没和佛住打招呼,知道说了也没用,人家不会来见她,她只是和负责招呼她军士说了一声,果然,那军士也没说去禀告佛住什么的,直接点头就应允了。宝瑛也不说什么,直接就踏上回达州的路。白日里行路就是麻烦,路上不是遇见流民就是遇见乱匪,宝瑛也不管是流民还是乱匪,反正是逆我者亡,凡是有阻路的小角色就是一顿马鞭,厉害点的强人,她就抽出软剑挥过去,一路上倒也畅通无阻,半夜时分,离达州县城也就有十几里路了,一顿快马加鞭,估计半个时辰就到了。县城近在眼前,宝瑛稍稍放下心来,她催了催马,刚想要一鼓作气奔回城里。忽然,一阵呼呵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侧头一看,发现不远处一伙头缠白布的汉子正在掠夺一对夫妻,乱世离人不如狗,宝瑛轻叹一声,不欲管闲事,她双腿一夹马腹,直接奔了过去。她刚刚跑了过去,就听见那女子凄厉的尖叫一声,然后变没了声息,然后就是那男子的恸哭声。她倏地停下了马,片刻之后,她咬了咬牙,抽出软剑,拨转了马头朝那对夫妻奔了过去。那乱匪足有七八个人,宝瑛仗着软剑和快马倒也勉强应付,饶是这样,她也受了伤,她怨愤的看了一眼那个抱着女子恸哭不已的男人,可是那个男人仍然沉浸在悲痛中,并不理会宝瑛的怨怼。宝瑛咬紧牙关,快速挽了个剑花,将一个最近的乱匪扎了个透明窟窿,那个乱匪吭也不吭就栽倒在地。剩下的几个乱匪被宝瑛凌厉的气势吓到,他们几个对视了一眼,戒备着盯着宝瑛一点点退去了,离的远一些了才发足狂奔跑掉了。宝瑛也是强弩之末,她的身子在夜风中微微发抖,好在那伙乱匪并没有发现,直到乱匪都跑远她才疲惫的转过身看向那恸哭的男人。她惊异的发现这个男人,她认识。柳青云万念俱灰,他的妻子杨氏死了,家中早就没了粮食,而城里的粮食贵的吓人,他和妻子趁着夜色想要出城买些粮食回来,没想到会遇到这伙强盗。本来他是要一个人来的,可是近些日子,他生了一场病,身子还没有好利索,杨氏不肯他一人前来,硬要陪同,谁想到却遭遇这么大的灾难。宝瑛很后悔,此后很久,她都在纠结一个问题:若是她能一开始便前来营救,估计杨氏就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