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不远处传来几声闷雷。领队的人看向头顶黑压压的云,粗哑地高吆一声。“准备下雨了,抓紧时间赶路!”
轿夫和随行的人立刻加快脚步。队伍抬着花轿走过寂寥的夕水街,本是欢乐喜庆的唢呐声,今日却好似在凄凄地孤鸣。待花轿走过了之后,两旁的百姓才敢悄悄打开门,探出半个脑袋遥望渐行渐远的送亲队伍,连连摇头与叹息。前两年,他们也见过同样的花轿,同样规模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穿过夕水街,走过太笙湖畔,停在尊夜王府的大门前。只不过,花轿里的姑娘去了,就再也没出来。苏晚棠被突然加速的轿子癫得屁股随节奏蹦起来,身子一颤一颤的,胃里翻江倒海。她忍下要呕吐的冲动,一把扯下红盖头,掀开晃动的轿帏,深吸了几口外面的空气。太笙湖的荷花开得正盛,远远望去,一池碧波与低沉沉的天空相接,偶有一道闪电撕开铁块般的乌云,漏出一条耀眼的白光。快要下雨了。走在花轿旁的小丫鬟靠上前来,双手紧紧拽着裙边,脸色惨白地看向苏晚棠,声音怯怯道:“小姐,莫怕,还没到呢!”
小丫鬟是跟着苏晚棠从苏府出来的,十三四岁的模样,将来要留在尊夜王府伺候,如果……她们还能活着的话。苏晚棠神态自若地看向她,轻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丫鬟有些怔愣,看向苏晚棠,呆呆道:“今天……阴历……六月初八!”
“辛丑年?”
“不是……是己未年。”
“哦,谢谢!”
苏晚棠放下轿帏,伸出左手,拇指飞快地在四根短小的指节上来回掐算。乙未年、壬午月、乙卯日。宜嫁娶、宜入宅、宜纳畜、宜修造。万事皆宜,的确是个好日子,只是天气不如人愿。今日与崂派弟子切磋符阵,斗法的经过依然历历在目。本是点到为止的门派切磋,不料对方为了在比赛中胜她一筹,竟然趁掌门不在,暗暗摆了一道拘魂阵。她情急之下,利用随身携带的三枚古币做了一个反噬阵,在法阵中努力找寻生门,几经周折,结果还是被阵法所伤,不省人事。醒来后,自己就成了这顶花轿里的小新娘。苏晚棠摊开双手,一双小孩的手被宽大的袖子衬得越发娇小。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十岁新娘上花轿,也是头一回。这副躯体的原主人是左相苏茂德之女,庶出,年芳十岁。本来庶出的女子,是不配给王爷当正妃的,可偏偏苏晚棠与尊夜王萧无恙五行相生,八字相合。从命理上来讲,两人是难得的一对良配。与萧无恙八字相合的官家女子也不是没有,只是萧无恙……传言,他一身冷血,任性残暴,嗜杀如魔,行事风格皆凭喜好,杀人不眨眼,当街杀人不在少数,而且毫无理由。前两年,皇帝为了约束他,给他赐过两次婚,可是,前两任王妃,都是过门不到三天,都死了。人们都偷偷管他叫作煞神,谁还敢把闺女嫁与他?苏晚棠虽然只是一位庶女,可是苏茂德可不舍把她嫁给萧无恙。怎么说,那也是养了十年的闺女,白白送与那尊煞神,不知道还能活上几日。万一做错什么,还连累苏家上下。皇帝赐婚的意思是,苏晚棠虽然还是个女童,但正因为她年纪尚小,天真善良,心思单纯,懵懂可爱,说不定能磨一磨萧无恙的戾性。所以,苏晚棠就被当作了一味治疗暴躁王爷的药引子,在今天这个大好的日子,送到尊夜王府。可怜这原主竟是个短命的,偏偏在今天这个大好的日子心竭而死,这才被她阴错阳差地占用了身子。大致理了事情的缘由,苏晚棠轻轻捏了捏眉心。也许是法阵伤了魂魄的缘故,她脑海中有关原主的记忆,就像破碎的玻璃,一片一片的,拼凑不起来。唉,待去到尊夜王府,得找机会摆几个顺气凝元的法阵,日后好好调养元神才行。尊夜王府就在太笙湖边不远。送亲的队伍停在王府前,轿夫稳稳放下轿子,便有人高唱了一声:“新娘到!”
小丫鬟掀开轿子的绫罗帷幕,帮苏晚棠重新盖好喜帕,然后扶着她的手臂,颤颤哆哆地走向那扇恐怖的大门。苏晚棠小心翼翼迈上阶梯。刚走得两步,便听到有人从里面疾疾走来,带领她往里走。她刚跨进朱红色的门槛,便觉得有些不舒服。王府内似乎静悄悄的,只听到前前后后的脚步声簇拥在身边,偶有雷声在空中闷响。她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只见到盖头下,她的红缎绣花鞋不断踩在一块块青色的方砖上,一共跨过了许多道高高低低的门槛。小丫鬟扶着苏晚棠,手像抖筛子一般颤个不停。苏晚棠抽手握住她的手背,两人前脚刚迈进大堂,大雨后脚便哗啦啦地浇下来。刘管事朝苏晚棠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说道:“苏小姐一路辛苦,请在堂内稍作休息,王爷他……现下不在府中。”
“王爷不在?”
苏晚棠明显感到小丫鬟松了一口气,好像一个死囚在等待行刑的时候,突然改判了死缓。苏晚棠掀开盖头,便看见许多丫鬟和仆人匆匆忙忙抬着她的嫁妆进来。一共十几个大红箱子,湿漉漉地,整整齐齐排在大堂内。雨下得真大。放眼所及,一角天地都处在雨水之中。大雨噼啪浇在青绿色的琉璃瓦顶上,雨水聚在高高翘起的飞檐往下泻,汇成了一道水瀑,地上激起一地雪白的水花。微风带着水意,吹来竟有一丝丝湿冷的凉气。苏晚棠的目光停留在那棵大雨中飘摇的杨树上,微微蹙眉。“那棵杨树是什么时候种的?”
刘管事微微一愣,又朝苏晚棠弯腰行礼,笑道:“回苏小姐,那是三年前修建王府时,一同栽下的。”
苏晚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才转过身来打量这位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