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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九下:断角犀觇贼受辱,康招讨义不降贼(1 / 1)

没过多久,贼骑便过来了,先是骑军,后来便是步军,大概小半个时辰后,一面姚字大旗便扯了过来,人数在五千上下,前后诸军约近一万。而土丘上的官军已不过七百余骑,将士见贼兵四合,都不由地面露惧色。康承训脸肥肉厚,肤革充实,也不见起棱起皱,督责将士继续砍残根断木,立桩立栅,嘴里不时嚷一句道:“援军将至,慌什鸟来!”

康传圭得了机,便凑上去低声问道:“阿叔,守桥将士若不言语,鹿塘怎知我等已过涣水?又怎知我等向南到了此处?便是知道,贼军又岂无备?不如趁贼立阵未定,早早冲围得好!”

康承训道:“你这是觑得七万将士如死人,也觑得贼军如死人!”

康传圭道:“阿叔,只怕那厮们知道了也不肯来援!”

康承训道将手一挥:“也有王法!”

若无援军,那就只有等入夜以后再突围了,雨小,涣水当未大涨!

杨复恭过来要说话,便听到丘下再喊:“康仆射、杨骠骑,徐州大将姚周前来拜谒,还望赐见!”

俩人便过去了,丘高不过二十来尺,天光暗,蒙着雨,也看不清人脸,听声察形,可知这姚周是条魁大汉子。康承训见杨复恭不说话,便嚷道:“姚周,本使闻汝乃绿林丈夫,颇知忠义,既受招募,得以报效国家,以汝之能,但捱得时日,定可致得富贵,奈何听人牵鼻,为虎作伥,致宗族于夷灭之地,岂不使人痛惜!”

姚周道:“仆射这话,大是知我爱我,生业可乐,谁人更思做贼?戍边可乐,谁人更思擅归?归家无事,谁人更思作乱?”

杨复恭见他不狂肆,便嚷道:“姚将军,汝肯受抚时,便有可乐之生业,便无戍边之苦,便有终身之富贵!吾家乃监阵使杨复恭,家父乃朝中杨枢密,家叔乃朝中左军杨军容,能平安汝等,亦能富贵汝等,天雷滚滚,食言即死!”

姚周道:“骠骑,姚周岂不欲受抚?便是我家留后亦欲受抚!”

杨复恭道:“将军之言,可真?”

姚周道:“真!不真时,崔彦曾、张道谨(徐州监军)、李湘、郭厚本(皆淮南将)等安得尚活?不真时,我在此嚷唤什的?”

杨复恭欢喜道:“好!好!公果肯受抚,吾家奏授汝四品之官,长安赐甲第,赏十万贯!”

姚周道:“骠骑如此仁厚,姚周但恨不能早侍左右!今我受抚丘下,其实于事无补,姚周盗贼,无恩义于人,将士肯伏首听令者,因有留后之命。仆射、骠骑诚肯招抚,可下丘随姚周往柳子,奏书朝廷,赐留后以节旄!以仆射、骠骑之贵,天子必肯降恩,如此天下便无事了!我家留后既得节旄,必效王智兴故事,为国家出力!”

杨复恭又赤了脸,康承训道:“此事非小,容我与骠骑平章!”

姚周道:“公勿为缓兵之计,我已使二万军严阵待于鹿塘桥东!”

俩人退下来都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杨复恭才问道:“仆射,奈何?”

康承训道:“这厮倒实诚,我与公当无死忧,既如此,也罢了,最坏也不过往柳子!”

杨复恭紧着脸一边踱去,真入了贼寨,中尉的大榻恐怕永世无缘了,若如此,不如死!

大概两三刻后,姚周又嚷了起来。康承训过去说还在平章,姚周也不再言语,扯转了马。很快,丘下鼓声暴起,兵马大动,喊杀声过后,天光一暗,满天箭矢,如鸦如蝗!康承训拔刀呼喝,拽了杨复恭便往大石后避,亲从随即张盾护过去。众将士或是举盾,或是挥刀,或是闹抢,十人一伙,相背相护,虽则不断有人中箭,倒也不甚慌乱。马捱挤在土丘中间,睁目转耳的低咴,倒还站得住,偶有箭矢飞至,都吃康传圭两队人格挡了去。几阵箭雨过后,徐州军便顶着牌盾从东、南两面往上攻,丘上的官军便往下射箭,现在丘上的人虽少了,箭却是多了!徐州军也似乎意识到了,没有再使箭矢乱浇,只是使弓弩押在坡下,援着坡上的牌兵。

康承训巡看了一过,人还剩下六百多,马倒没损几匹,这也是好事,人少马多则马力足使,人挟两马如虎,人挟三马如龙!杨复恭看着眼前的情势倒真有些迷糊了,莫非王式、高骈所谓用数百、千骑破敌皆是夸辞?还是徐州军远胜裘甫、南诏?

雨还在下,春天的雨水便是如此,下得细,也下得久。徐州军的进攻还在继续,几次攻到了木栅前,都很快退跌下去。坡虽不陡,泥水却滑脚,而且是越踩越滑。大概半个时辰后,徐州的攻势却突然猛烈起来,对着坡头一阵丛射后,便有骑军一五一十地往上窜!在跌仆下几匹后,很快便有马踩到了木栅外,鞍上有骑卒便有跳扑进来的。不多会,便有马跃过了木栅。官军便有些顾前不顾下了,杀上坡的贼兵便越来越多。

康承训开始给马紧肚带,两百人七百匹马,铁桶也困不住!杨复恭正由着人给他卸甲,这甲太重,呼吸也难,马一跑起来便得往下跌:“仆射,设为贼所困,奈何?”

康承训道:“承训世代忠良,为国元戎,必不受辱!”

杨复恭一笑,他是不信这话的,适才他也想到了死,可真那时却未必敢行。

这时,厮杀声愈发激烈了,感觉也愈发近了,康承训环看了众人一眼,道:“上马!”

众人都不说话,马却咴咴地盘起蹄来。突然,众人却突然都抬起了眉眼,康传圭嚷道:“阿叔,沙陀援至!”

沙陀的号角据说是用吐蕃神牛所制,鼙鼓蒙的是安西橐驼皮,与诸镇不同,一听便知的!康承训踢马往北边看,果然见一彪骑军从敌后杀至,数不过五百上下,却如龙似虎,杀气涨天,北边的徐州军已是大挠动。康承训大喜,要过大旗,挥动起来。那边很快就起了胡啸,胡声高起,显然是看到了。

康承训道:“骠骑,此方为骑,方为用骑——骑踩脊背,神佛掉泪!”

即踢马拔刀大嚷道:“众将士,众儿郎,沙陀援至,随我突围!”

二百骑先驰到南坡,救下百十来人,又驰往东面,四百来骑齐突下坡。徐州军对沙陀的鼓角并不陌生,对沙陀骑的悍勇更是敬畏三分,听得声响,见己军一阵已乱,也不知来的一千还几千,便都站不住脚,哪还有心拦阻!

姚周倒是知道的,这也是他突然加快进攻的原因,鹿塘诸寨官军已过了涣水,刘丰那一万军没看住,南北两面突了五百骑过来,他分了军去迎,没想还是来得如此神速!

“阿爹,相公已入阵!”

朱邪克用边驰边射紧紧随在父亲马后,他阿哥朱邪克俭与叔父向了北。朱邪赤心长槊在手,左右击刺,肘后翼着两条长汉两匹大马,亦是长槊在手。后面的部众将的却多是弓箭,有的持满不发,只盯着主家的马前,也只射主家马前之敌;有的却频拈箭矢,或近或远,射将射勇!队形似“介”字,如锥划沙,如船披浪,所向无前!康承训这边也是气势汹汹,徐州兵有意无意的向左右退避,很快两队骑便撞了鼻,却都没有勒马,朱邪赤心继续向南,康承训继续向北,短嚷两句,一擦而过。

“公果来矣!”

“二公但走,羊虽多,奈虎何!”

杨复恭也扭头尖声高嚷:“平安归寨,子孙无忧富贵!”

朱邪赤心马快,根本就没有听清这话,向前冲了一段,随即兜转,依旧是人如虎,马如龙,人乘马似插翅虎,马载人似九头龙,所向披靡,不可遏制!

姚周几次挥旗,见士卒犹乱,急了,拔刀大嚷道:“随我马头,不从者格杀勿论!”

一都亲军踢马相随,齐声大喝道:“随大旗进,敢退者斩!”

很快便从东面斜切驰入乱军,见脸便砍。徐州兵见势恶,纷纷掉头,嚷噪向前。挨不着刀枪的见大旗向前,便也纷纷转了向。一似活水转沙,疾风卷蓬,姚周这杆大旗很快便将散乱的士卒重新抟在了一起,有了形样,有了活气,如潮如怒!

康承训随即就感到了阻力,马前的贼兵不再带怯退避,开始拼死遮拦。不多会,突前的两骑惨嘶一声,跌仆在地。后面数骑来不及避转,马向地下滚,人在半空飞,即时便跌翻了一地,徐州兵一拥而上,前面便遮了个结实。康承训转马前突,马蹄子却慢了,正生怯时节,耳侧嗖嗖声作,马前的贼兵便纷纷中箭倒地。康承训借着这时机,换了副马。沙陀骑便冲到了前头,他这一队便由“锋”做了“翼”,胡马之强,不得不使人心服!他的不说,朱邪克用这小厮十六岁也未满,战场冲杀却有如此虎势!就不要说薛铁山、李霓那些正值壮年的鹰隼虎狼了!

姚周见康承训便要破出,张弓取箭,大呼道:“齐张弓,丛射贼!”

驰射非常人所能,论不得精细,这射出的箭十之七八都是要落在自己人头上的,剩余的二三又将被隔去一二,剩下的即使射中人又能毙命几人?箭还是射了出去。

朱邪克用敏锐地拨开了两支箭,突然瞥见了杨复恭,没穿甲,也没有将器械,几个从骑离得有些距离,很可能中箭。于是他有意将马靠了过去。很快第二番箭又过来了,啪啪两声,杨复恭右侧的从骑便坠了鞍。还有箭悬在半空,他看箭很准的,知道它们在看谁,朱邪克用大嚷一声,立鞍一跃,飞身扑到了杨复恭马后,人到箭到,啪啪两声响,箭便钉在他的背甲上,痛,但他知道要不了命,他的甲好,这箭不够劲!

朱邪赤心才破出围去,退浑人的鼓角便响了。姚周迅速冷静下来,相比康承训、杨复恭,柳子才是重中之重,若是刘丰为贼所破,则柳子必失!退浑人一退,他便拽了亲军往北。刘丰与宣武军还相持着,这边不动,那边也不动。姚周虽有了退心,恐为敌所乘,却也不敢冒然先撤。康承训亲军十损七八,体力已疲,也无心战斗,杨复恭又不说话,相持了一阵,天色向晚,风雨加疾,便吹了角。那边随即也吹了角,缓缓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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