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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钱掀开车帘一角,探头朝外看。

  一个瞧着三十出头,身形清瘦个头高挑的女人从轿子里弯腰出来,她身上穿着四品官员的深绯色官服,长发挽在头顶,用根简单大气的深色簪子固定。

  女人站定抬眸,李钱不由感慨对方的好颜色,英气十足冷艳逼人的一张脸,眸光锐利神色清冷,带着疏离跟淡漠,像块冷玉,硬邦邦的透着沁凉,不好亲近。

  “怎么着,是你马车不够大,还是我年迈眼花看不见你,到了家门口还不下来,是等我叫人来给你摆排场迎驾吗?”

  蔡甜开口,言语一贯的犀利,夹枪带棍。

  梁夏露出半颗脑袋,脸上带着清浅笑意,讨好地说,“不敢不敢,老师回来了。”

  蔡甜没理她,转身从袖筒里掏出钱袋子,数了银钱付给抬轿的轿妇,“天冷又连夜赶路,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轿妇们拿了钱,笑呵呵跟蔡甜说,“蔡夫子下次回家还找我们啊,我们都有了经验,下回演起来肯定更熟练。”

  轿妇们这是第二次做蔡甜的生意了。

  她们其实也想不懂,蔡甜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别说考个功名了,就是那翰林院她都是以头名直接进去,根本不用假扮官员。

  可不知道为什么,十多年前,这个身穿红衣打马游街惊艳满京城的人,竟然毅然决然地辞了官,从此当了个籍籍无名的教书夫子。

  可能是怕家里人知道要生气,蔡甜隔上两三年就穿官服回家探一次亲。

  起初是三五年一次,这两年对家里人说升官了,变成一年一次,雷打不动地回去陪她年迈的父亲过年吃团圆饭。

  而她们这群轿妇啊随从啊下人啊,全是花钱请来陪她唱戏的。

  像这种打肿脸在家人面前充胖子的行为,轿妇见多了,她只是没见过蔡甜这种明明有本事有能力的人,放弃平步青云的大好前途,回来教书的。

  她教书也不广收学生,说自己精力有限照顾不过来,十几年下来,门下就仨人,但也是她手把手带出来的。

  听闻这户人家的女儿窦夏,就是蔡甜的学生,去年秋闱直接夺了解元,其余两个更是榜上前十。

  可见学生有出息,老师能力大。

  “行,”蔡甜收起钱袋子,“下次还找你们。”

  “好嘞。”

轿妇应一声,一挥手,然后一行人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顿时原地连个长随都没留下,只剩蔡甜一个“四品”光杆大人。

  “噫?”

李钱没看懂,这群人怎么把自家大人留下,拿着钱走了啊?

  他再看蔡甜,属实是四品的官服,连花纹细节都没错,这衣服不可能是假的。

  李钱视线往下扫了一眼,顿时了然。

  这官服有点短,露出小半截黑靴,明显不是那么合身。

  他懂了,这衣服是真官服,但不是蔡夫子的。

  因为大臣们每年都会发两身官服,春夏一身,秋冬一身,衣服都有专人量定尺寸,做出来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还会及时修改,不可能出现短了一截的情况。

  敢私穿官服冒充官员,可是死罪啊。

  “老师回家此行还算顺利吗?”

梁夏主动开门,“连夜回来,有没有吃饭?”

  蔡甜扫她一眼,“文章写完了吗?”

  梁夏推门的动作顿时就是一僵,她头皮发麻,就知道躲不过去。

  梁夏抿了抿唇,尽量抬起腰杆,眨巴眼睛,“老师,我现在是太女了。”

  “嗯,”蔡甜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像是毫不意外,又像是根本不在意,“每日要练的字练了吗?”

  梁夏试图挣扎,“老师,我这个未来的皇上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练字了啊?”

  蔡甜停下脚步看她,双手往身后随意一搭,眸色认真,“当了皇上就能不学习不进步了吗,你小小年纪要是停在原地不努力,如何用稚嫩的肩膀浅薄的学识,撑起这万里山河?”

  她顿了顿,问,“还是你想当个游手好闲的昏君,眼睁睁看着国破城碎百姓身亡。”

  梁夏低头,腰杆又塌了回去。

  李·亡国昏君·钱,头比梁夏垂的还低,腰比她塌的还深。

  他觉得自己被内涵了,蔡甜的每一句话都是往他破碎的心窝子上猛戳啊。

  怪不得小太女怕她,就这身堪比帝师的气场跟压迫感,连李钱都害怕犯怂。他老师要是还活着,看见他把江山家业败完了,肯定要拿着戒尺满皇宫抽他。

  李钱胸口酸涩,一时间心里怪难受的。

  他当初也想当个好皇帝来着……

  可惜生了惰性,迷了眼睛,失了初心,最后酿成大祸。

  梁夏认真说,“我晚上写,定不懒惰。”

  蔡甜这才放下手继续往前走,风吹淡她的声音,“吃罢饭再写也不耽误事儿。”

  “我吃过了。”

  “那现在就去写。”

  “……哦。”

  窦氏听见外头声音,打开堂屋的门就看见蔡甜跟梁夏都回来了。

  “蔡夫子提前回来了?”

窦氏笑着往后跟松果两姐妹说,“你们老师回来了。”

  “噗——”陈妤松一口面汤喷出来,险些喷艾草碗里。

  艾草捏着筷子单手护碗,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剐了她。

  陈妤松拱手作揖连连道歉,伸手拉着陈妤果要跑,“老蔡回来了,我文章没写字没练,怕是活不过今晚了。现在翻窗跑,还来得及苟活一夜。”

  陈妤果安心嗦汤,老神在在,“怕什么,现在我姐妹是皇上了,咱们还学什么。”

  “也是哦。”

陈妤松又坐了下来,“大夏都是皇上了,咱俩怕什么。”

  然后两姐妹就看见梁夏进来了。

  梁夏目不斜视,径直越过她们回自己屋里,然后把书袋拎出来,幽魂一样,停在她们身边,默默地侧眸看着她们。

  松果两人昂脸看她,“?”

  梁夏对于季晓兮跟艾草为什么会在她家丝毫不意外。

  她目光幽幽地扫向陈妤松陈妤果,“我晚上怕是要趴在我娘的棺材板上写文章了……”

  人家哭丧,她写文章,人家守灵,她在练字,光是想想都很励志。

  陈妤松,“可你是太女啊。”

  陈妤果,“未来的皇上!”

  梁夏扭头朝后瞥,窦氏去灶房盛饭了,蔡甜守礼没跟进去,只安静地站在外面等,“老蔡说我就是当了玉皇大帝,今天也得完成课业才能睡。”

  陈妤果筷子都吓掉了,“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连未来的皇上在蔡姐面前都不好使,何况她们。

  “你多少没写?”

陈妤松问陈妤果。

  后者双眼发直,神情呆滞,“都没写。”

  两人看向梁夏,怀有一丝希望,打算抱团抵抗老蔡,“那你呢?”

  梁夏叹息,在两姐妹明亮的眸子注视下,缓声表示,“还好我提前写完了。”

  松果,“???”

  她说的什么?她说的是人话吗?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像魔鬼低语让人惊悚?

  陈妤松抽了口凉气,捂着胸口,上下打量梁夏,“那你这是在干嘛?”

  提着书袋一脸幽怨,让她们以为她也没写,结果大夏偷偷卷了她们提前写完了!

  梁夏笑,露出几颗整齐的白牙,“过来看戏。”

  蔡甜的声音适时响起,“哦?陈妤松陈妤果今晚也在?”

  松果姐妹两脸惊悚,尤其是在有梁夏坐在一旁对比的情况下,恐怖值瞬间拉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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