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太医该嘱咐的嘱咐了,该说的说了,拱手行礼离开。雪怜在后头站得脚掌微微发麻,见人离开,终于得以上前。她先朝封禹行了一礼,心里又存下一个疑惑。陆太医和封禹相处的时候,似乎恭敬中又多一分亲昵,这种亲昵像是长辈对晚辈喜爱的自然亲近。如若说陆太医是封禹的心腹,这份亲昵就一定有问题。从来到提督府后,雪怜发现越来越多的事都让她爱多想,疑虑也越来越多。可不管如何,封禹现在是唯一关心她们姑娘且能给她们暂时撑起一片天的人,她们姑娘对着封禹的态度转变,她也不是没有看在眼里。不管如何,她永远站在姑娘这一边,或者说是站在对姑娘有利的这一边。“你也听见了,往后你们姑娘身边,我会再增加两个会拳脚功夫的丫鬟。她们受过特训,不会再发生像书信那样的事,再有就是你得帮我瞒着你们姑娘,别让她对自己的病情多加思虑,免得她又多耗费神思。”
封禹和雪怜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都凝聚在她脸上,让思绪纷纷的雪怜忙敛起各种想法和猜测,低头恭敬应是。应声后,想到姑娘如今的处境,雪怜犹豫了许久的话还是问了出来:“姑娘上回在宫中落水是太子所致,太子如今是否还在暗处打姑娘的主意,所以大人才会说加两个有特殊本事的丫鬟。”
封禹一直知道雪怜是聪明人,对他有偏见亦从来不会在姜微盈多说。皇帝多疑,他何尝不是多疑的性格,姜微盈和雪怜相处的时候几乎都有人暗中监听,他知道的,雪怜只劝过姜微盈一回。余下的几回是有出言相劝,却不再是在劝阻她该离开提督府,而是让小姑娘如论如何都先懂得保全自己。平时看着雪怜温柔弱势,其实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是个会钻营和审时度势的。再有,他刚才故意让她听见陆太医说姜微盈年岁的事,雪怜毫无反应,想来也不知道其中真相。既然如此,雪怜还能再留。封禹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内里的情绪不明,正是这种不明才叫雪怜感受到无比的压迫力。一个人如若能被猜透,那个人就没什么好忌惮的,唯独这种让人看不透想法的人,才会叫人生惶恐和畏惧。雪怜不知道自己刚躲过一劫,低垂着头的动作已经泄露她的不安。封禹低低笑了一声,语气温和且慈悲:“有我在,太子不会成器,你好生照顾你们姑娘,多劝着些,别叫她为了一个破工部耗费过多的神思。”
讨好皇帝,还不如讨好他呢。可惜啊,小姑娘怎么都不开这个窍。或者是明白这个道理,还是不想跟他交心罢了。可真是棘手啊,得到一个姑娘家的心还得斗智斗勇,比和内阁那帮给他找麻烦的老狐狸斗起来还麻烦。封禹轻叹一声,在明间踱步一圈,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唤来小太监,让他们去盯着姜微芸那边。小姑娘不知道和她那堂姐又打什么鬼主意,上回她的堂姐帮着黄二的事,他还没算账呢。安排好一切,没有其他的疏漏,封禹这才回到室内,将姜微盈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图纸抽走,随意往边上一扔道:“今日不办差,陪我歇个午觉。”
姜微盈:……怎么跟个奶娃娃似的,午觉还得她哄着睡么?!**提督府内一片平静祥和,受了一肚子气回到凌家老宅的老太爷就不怎么好受了。熟知他性格的人都察觉到他的火气,纷纷低头不敢多话,便是一贯爱在祖父面前撒娇的凌皎皎亦有察觉。凌皎皎小心翼翼观察祖父的表情,眼珠一转,猜测到应该是提督府送礼一行不顺当。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太好了!她当即嘴角扬起笑,上前去牵了祖父的袖子晃啊晃,娇娇的说:“祖父,回京来你还没带我去逛逛呢,我们出去瞧一瞧好不好,京城好像很热闹!”
见识过姜微盈的稳重,凌老太爷下意识就拿眼前的孙女和她做比较。以前觉得孙女天真烂漫,可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满屋人都不敢吭声,她却依旧上前闹着要出去看热闹……看热闹这三个字更是刺痛着他的心!现在满京城的人都在看他的热闹,都在看凌家的热闹!如此没有眼色,真是白搭他多年的悉心教导!“京城大家闺秀都稳重内敛,你该好好收敛你的性子,不然将来真嫁人了,如此不知轻重要叫所有人都笑话你!”
惯来疼爱自己的祖父忽然开口训斥自己,凌皎皎顿时被呵斥得脸色惨白。——以前祖父心情不好,她一撒娇,变是天大的事祖父都会露出笑容,还说自己是他的开心果。为何今日这招不奏效了?!凌皎皎红了眼眶,明白祖父的转变肯定和姜微盈有关,心中又恨又惶恐,下一刻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坠。凌老太爷看着她断线珠子似的眼泪,愣了愣。众人更是投来诧异的目光,好像都在认为他不该如此训斥一个小姑娘。凌老太爷在众人的诧异中,心里更是冒出了无名邪火。他一家之主,难道还能做错不成!都是他惯的!“回屋去,我会给你找个有资历的嬷嬷,好好教导你各项礼仪!”
凌老太爷在所谓一家之主威严的裹挟下,越发声色凌厉。凌皎皎被说得满面通红,捂着脸一路哭着回屋去了,众人更是低头不敢吭声。正是这个时候,一道让凌老太爷心情好转的消息传来了——朱翊楚今日正式册封楚王。用名字当封号是极为少有的,但朱翊楚身份太过特殊,皇帝不敢乱安封号,倒不如这样中规中矩还显得皇帝尊重前太子。这道好消息随着朱翊楚亲自到凌家老宅来,凌皎皎亦知道了,在凌老太爷让自己到前厅去的时候,伸手把双眼揉得更加红肿,这才缓缓出了门。封禹搂着温香软玉踏实的睡了一觉,醒来后得知册封亲王的旨意以下,只是笑笑。怀里的人儿在伸胳膊,他低头用唇碰了碰她鬓角:“我们去庄子住两日,我跟陛下讨了假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