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就名满天下的大将军,此刻狼狈不已。舌头被烫得发麻,还是在失散已久的女儿跟前,这张老脸算是丢光了。好在沈怀曦皮肤黑,哪怕此时红了脸,外人也看不出来,甚至还做出十分淡定的表情,低头要再喝上一口遮掩。在边陲的也好,逃亡的时候也好,饿极了连树皮沙子都吃,能把舌头割得冒血不止,不过是一杯热茶,就是全灌肚子里又怎么样!他扛得住!莫说女儿倒的是热茶,便是水银他也照喝不误!姜微盈见男子不说话,下刻居然端起热茶又要再喝,忙伸手去挡住他茶杯:“将军,方才煮茶的时候茶叶放多了,这茶多半又苦又涩,不好再入口,将军等我再重新煮一壶可好?”
小姑娘素来懂得体贴人,恰好的借口让沈怀曦摆脱了尴尬,沈怀曦心里就像是揣了一颗炭火,整个人都被烘得暖洋洋。怪不得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啊。瞧瞧他女儿,哪里只是小棉袄,就是狐裘大衣也没有她来得熨帖!“好好好。”
沈怀曦忙把茶被放下,连说三个好。封禹在边上看得嘴角动了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沈怀曦在姜微盈面前的态度。就很像一只摇着尾巴的狼狗。不过这样评价老丈夫总归是不太好,他只能垂眸不去看沈怀曦那没出息的表情。姜微盈拿过他的杯子,将滚烫的茶水泼到窗外,经过这么一个插曲,紧张的心情似乎也缓解了。她重新提壶泡茶,一手轻轻挡着宽袖,一手倾斜着茶壶,动作震惊且娴熟。她的吃用都是最好的,纱衣一般轻薄的绸缎在阳光折射下有着七彩光晕,绚丽华贵。沈怀曦在对面看着,忽然低头扫视了自己一眼。这一身黑衣已经有几日不曾换过,上面沾满了灰尘和泥点,腰带上甚至还沾了一根枯草!沈怀曦伸手偷偷摘下丢在脚边,然后挪动鞋子踩到脚底下。可做完这些,他又想起自己几日不曾换洗,身上是不是有不好的味道,那刚才是不是熏到女儿了?!他忍不住低头去嗅了两口,似乎没有闻到怪味,这才有放松端坐好。做完这些,再看着光鲜亮丽的女儿,他却越发的自惭形秽,特别是在姜微盈忽然就看过来的时候,更是如坐针毡了。姜微盈刚洗好茶,余光就扫到沈怀曦胳膊湿漉漉的一片,定睛一看,发现那根本不是水,而是暗红色的血!“沈将军受伤了?!”
她放下茶壶,眸光一闪,看向封禹。年轻公子在她看过来到时候伸手去端茶,摆明了心虚不敢和她对视。所以不用再问,沈怀曦身上的伤和他相关。湿漉漉的那一大片,伤得不轻!她顾不得考虑那么多,转身就往外走去,打开门想让人拿止血的伤药来。哪知一开门,门外站了密密麻麻一堆人,手里还端着火铳正一脸警惕。她被吓一跳,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纹丝不动的封禹,无奈叹息一声,和那群护卫道:“都散了吧,你们督主没有危险,再帮我取金仓药、剪刀和包扎的纱布来。”
护卫们探着脖子看了一眼封禹,发现他们督主一副全凭姑娘做主的沉默,当即应是,撤退得一干二净。正自卑的沈怀曦在动静中回神,见小姑娘一句话就让护卫们都离开了,顿时心情复杂,眉头亦跟着拧成了一个川字,视线调转到慢悠悠喝茶的年轻公子身上。封禹捧着茶杯,老神在在,似乎没察觉到老丈人的打量。他的自若,对姜微盈调动自己的护卫更显得有纵容的味道,叫沈怀曦不得不再重新去定论两人之间的关系。女儿在封禹心里不是普通的侍妾地位。像他们这种身居高位的人,只有足够相信对方,才会给到调动护卫的权力。不然那就是将自己小命当儿戏了。色字头上一把刀,他不信封禹是会沉迷女色的人。思及此,沈怀曦对封禹的仇视度跟着降低了一些,再想到自己这么些年过得浑浑噩噩,虽然后来醒悟了,可他对女儿的亏欠是无法弥补的。姜微盈自冷静下来后就不再急迫追问真相,而是站在门口等来伤药才小跑着回来。沈怀曦就看见抱着伤药的小姑娘跑到身边,朝自己灿烂一笑:“沈将军,胳膊借用一下,我看看你的伤。”
钢铁硬汉在这一瞬被小太阳似的笑容直接要照融化了。而且她刚才那一笑,和她娘亲可以说是一模一样!那个坚强又聪慧的女子,可他亏欠她们母女俩太多,太多,穷其一生也无法偿还!沈怀曦眼眶涩得难受,默默将胳膊搭在桌子上,把眼睛瞪得牛眼一样大,才没能让湿润的那片雾气凝结成团而坠落。姜微盈上次帮封禹换过药,虽然动作还算不上熟练,但起码该会的步骤都记得。她搬来绣墩坐在沈怀曦边上,先用剪子将湿漉漉的衣袖剪开,见到被箭头刮开的一指长伤口时,手还是抖了一下。“我不疼,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沈怀曦当即安慰她道。姜微盈点点头,听着其实多少有些心酸的。边陲大将,那都是拿命在拼搏。只是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可见的落魄和沧桑,特别眼眸中无时无刻不在的悲痛,叫她每和他对视一次,就跟着揪心一次。小姑娘垂着头专心致志地帮男子包扎伤口,对坐的封禹一声不吭,心里却为小姑娘被夺去注意力而不满。小姑娘心里估计还得恼自己把沈怀曦弄伤了。他眸光沉了沉,待姜微盈终于将血止住,用纱布帮沈怀曦包扎好的时候,终于开口说话。“我也受伤了。”
年轻公子说着,就当着两人的面解开领口的扣子。姜微盈见到他领口内侧的斑斑血迹,脸色紧跟着一变,随后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沈怀曦身上。沈怀曦:……小兔崽子,他那浅浅的伤口,再晚一会儿就该愈合了吧!他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