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风站在战圈之外,缓慢的踏步过来,黑色斗篷在夜风之中猎猎作响,笑容狰狞丑陋,声音醇厚,如一品香茗,“宁王殿下,事到如今,你可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楚墨白皙的脸上沾了点点红星,他抬手轻轻地拂了一下面颊。他迎着泠泠朔风,收敛满身月华,端得一张沉静如水、俊若神袛的面孔,他张了张嘴,满口薄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霍青风蓦然笑了,他抚掌,“王爷果然是……高风亮节、端庄君子。”
继而又恶狠狠的,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无比破碎,“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我要你去我霍氏宗祠,给我妹妹父亲,一个个的磕头认错,我要将你千刀万剐,我要你不得好死!”
眸子中爆发出来滔天的恨意,顷刻间将他整个人凐灭。楚墨神色淡淡的,甚至有几分显而易见的厌倦,他道,“你霍氏一族之事,与本王无关,本王问心无愧,万死不认。”
问心无愧,万死不认。秦邀月抓着刀柄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缩了一下,心泛起一片细细密密的疼痛。楚墨是一个君子,这样的一个君子,真的能做到在大婚之日,亲手将新娘的性命了结吗?他真的会两面三刀、三心二意,接近她,仅仅就是因为南梁帝授意吗?他不曾杀过霍氏一族,霍青风口口声声都说是楚墨干的,或许他也不曾杀过西凉女帝……她想想,楚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她真的,看清过他吗?“怎么了?”
她浑身发抖,顾千丞不由得担忧地问道。秦邀月强迫自己声音冷静下来,牵强地笑了一下,“没什么,伤口疼得厉害。”
顾千丞不疑有他,半开玩笑的安慰说道,“待会死了就不痛了。”
秦邀月:“……”封鸣双目俱是沉痛之色,他闭了闭眼,“属下有愧,终没能护王爷周全。”
楚墨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随本王多年,本王感激不尽,你不必再自责。”
“王爷……”封鸣哽咽道。秦邀月闭了一下眼睛,睁开时黑黝黝的,“王爷,属下要为前几日莽撞之事,跟你道歉。”
她该多信任楚墨一二,或许眼见未必为实,如果这次能逃出生天,她定然要亲口问一问楚墨,为何当年无情。若今日真的要丧命于此,她、她……她早该命绝,如此苟活了许久,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楚墨倒有几分诧异,声音之中似乎含了笑意,“能听到你一声道歉,实在是受宠若惊。”
这个嘲讽似的说话方式,倒挺像秦邀月的。秦邀月苦笑了一下,“王爷莫要调侃属下了,我们都要死了,要这张脸也没有什么用了。”
封鸣在一边嘲讽,“你还有脸吗?”
“不是,这都要死了,你能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吗?不然我们去黄泉在打一架?”
秦邀月没声好气。封鸣摸了一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打住,能和你一起入黄泉,那也是够倒霉的。先说明,桥归桥,路归路,入了黄泉王爷也不算你主子了,该去哪就去哪。”
“谁说不是了?王爷这个月俸禄还没有给我,就不算了结。”
这次轮到顾千丞佩服二人了,他们彼此身上都有重伤,眼前是成排的虎狼,就这个情形还能和吵起来的也就只有秦邀月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虚弱地说,“我才二十二,我不想死,我没娶亲,没孩子……”“所以说你来之前就应该找一个姑娘干一场,没准你追封以后,他还能袭位。”
秦邀月半开玩笑地说道。顾千丞怒了,“都要死了,你嘴巴敢不敢放干净一点?”
一说话就剧烈咳嗽起来。他们别开生面的告别霍青风看得烦不胜烦,点了一点人群之中的顾千丞,“把这个丢出去,另外两个杀了。”
他还想慢慢折腾楚墨,不会让楚墨那么快去死。顾千丞突逢生机,防不胜防,惊愕的指着自己的鼻子,“为什么要把我丢出去?”
霍青风哼了一下,“九殿下,你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怎么能和宁王比呢,杀了你,后患无穷。”
顾千丞面色更白了,“可是,皇兄也是……”霍青风嗤笑一声,满眼怜悯之色,“九殿下,你真的以为陛下会在意宁王殿下的死活吗?就是他明天头颅就被送上金銮殿,陛下想必都是喜多于忧。”
他每一个字都像刺,深深扎进楚墨的骨血之中,“他是陛下眼里的弃子。你不同。”
顾千丞嘴巴上说着不想死,但若真要死在这里,他也不会退缩,他最重要的人都站在身后了,他有什么畏惧的?唯一对不起的是他的母妃,他是逃出来的,跟母妃说得最后一句话还是在百花宴那天。但骤然,有一个人跟他说他真的不用死,他反而恐惧退缩了,他可以接受死亡,但不可能接受背叛,四人之中活一人,他、他……不能当逃兵。六神无主间,顾千丞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不,走不会走,要杀就一起杀。”
霍青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把他拖下去,真当我很有空应付你这种小杂鱼?”
有两个人上来抓住顾千丞的手臂,顾千丞本身力气就不大,如今深受重伤,更没有什么力气反抗,一下子就被两个人拖了下去。“皇兄!皇兄!”
他花了全力才叫道,“我不走!皇兄!”
看着面露绝望的顾千丞,楚墨低低地叫道,“楚丞。”
一抹笑容在唇角漾开来,他神色难得柔和了一下,“多谢了。”
顾千丞大抵是这整个南梁皇族,唯一对自己有一丝真情的人。也是这偌大南梁皇室,为数不多的有心之人。顾千丞泪水不住滚滚而下,“对不起、对不起……”声音逐渐远去,近处恢复了剑弩拔张,秦邀月往楚墨那边挨了一下,三个人之间缝隙又拉近近一些。“王爷,请吧。”
霍青风笑吟吟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楚墨微微一叹,“何至于此?”
霍青风又恢复一副恶狠狠之态,“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还不是因为你,你毁了霍家,毁了我!”
楚墨轻轻地皱了皱眉,“霍青风,你曾经也是修雅君子,本王别无所求,希望你能放过他们二人,不要连累无辜。”
霍青风又一段狠戾恶笑,“王爷,到死你也不肯摘下你这一响虚伪的皮!连累无辜?我家不曾做错一事,我妹痴心错付,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多少无辜惨死?”
他笃定是楚墨杀了他们霍氏一族,估计楚墨再怎么说也没用了。封鸣仗剑立在楚墨身侧,“王爷,我打进王府起,就发誓要与你同生共死,你若死了,属下绝对不苟活着!不需再与此人废话。”
楚墨似乎又轻轻地瞥了秦邀月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