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人露出几分绝望的表情,那头目往后看了一眼,叹气道:“不瞒这位大人,我们、我们确实没有安葬那几位兄弟……”看她目光横扫过来,又急忙解释道:“但是这并非我们的本意,我们也实属无奈,毕竟、毕竟近几天都、都是在忙着重建军营,那一些人的尸体我们就只能草草解决了……”隐约有人小声在说:“再说了,那几个俘虏而已,就是几个丢人现眼的货色,有什么好埋的。”
秦邀月快速的找到了那一道声音的方向,而后迅速地转生看向那一个人,眼中的和善换成了一种冷酷的萧杀,她慢慢地笑了笑,道:“你说什么?他们是俘虏,但也是为国牺牲的战士,你凭什么这么说?”
那人被她目光盯得缩了缩脖子,很快又有些不痛快地仰起头叫道:“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说?如果不是他们在齐王手上做人质,那最后清河城会是、会……”后面的话太过于大逆不道,即使她现在脑袋发热,也万万不敢说。头目连忙把他往后藏了一藏。秦邀月却不愿意放过那人了,冷笑道:“你想说若不是他们手中有人质,南梁早就动手了,如今的陛下便不是当今的陛下,而是叛贼宁王,人人诛之后快,对吗?”
这句话一处来,东倒西歪劈里啪啦的声音都有,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正常人敢说出来的话。秦邀月却像是半点都没有看到他们的错愕,而是继续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但是,你认为以当时南梁之力气,有闲心顾及清河?别忘记了当时北漠云藩都在虎视眈眈,若是夺回清河,京城疏于防守必将毁于一旦,失去清河可以要回来失,”有人想要打断她,被她抬手厉声阻止了——“去京城南梁退无可退,必将直接灭国易主,但凡是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在意这几万人质,说浅的他们是俘虏,说深的他们是被南梁掠过来做挡箭牌的,因为这一群人质,北漠才会以为南梁有所顾忌不敢出手,享受这种细水长流的过程,一直迟迟不肯出手。他们是为南梁争取时间的戾气,不是废物。”
这么一番话下来,在场之人个个耷拉着脑袋无言以对,秦邀月像是觉得还不够,继续添了一团火,她道:“你们以为如今的陛下是乱臣贼子以下犯上,但他也是背负着千夫所指遗臭万年的后果来拯救南梁的,若不是他清河不会这么快回来,他不过是帮助清河加快修复,恢复生产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受战乱之苦,先帝原先就已经病重需要易主,唯有宁王越王堪当大任,但若让越王来,他会这么快就拨款下来给你们重建军营?”
一次性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秦邀月有些气喘吁吁,她捂着胸口顺了一下气,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平复了一下心情,待到眼中的波澜也平息下去,她才慢慢道:“如今,还说他们是无能之人吗?可以带我去看他们了吗?”
秦邀月曾经说过,秦河他们是英雄,活着的时候是,死了以后也是,既然旁人都觉得他们懦弱,她偏偏要帮他们赚回名声。那几个人面面相觑而后点了点头,头目上来有些尴尬地笑,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大人……您是西凉人?”
秦邀月摇了摇头,道:“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走吧。”
她已经戴回了暮秦的皮,做戏还是要做全套,她如今在西凉士兵眼中就是忍辱负重在南梁军营中潜伏了两三年的奸细,还是不要自露马脚的好。“……呃,这位、这位大人。”
头目还是有些犹豫,慢吞吞地道:“这、这其实我们把他们都埋在乱葬岗了,那、那地方这么乱,要要不还是不要去了?”
秦邀月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道:“我记得陛下下过一道旨意,说过要厚葬在战争中死去的众人,还拨款下来了,你们便是如此‘厚葬’?”
她的尾音吊的老高,透露出几丝危险的似笑非笑。那头目胆战心惊又哭又笑,脸上的表情挤得十分难看,磕磕绊绊半天,只说道:“这、这我们没有收到……”秦邀月双眉紧紧地皱起,呵斥道:“你们想要说没有受到拨款?清河守关是陛下昔日太傅,品行高尚痛恨贪污,镇守清河的武将是斥西侯,你们想要说他贪污?”
那几个人露出了如丧考纰的表情,而后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才慢慢说道:“这、这……”秦邀月如今也管不上他们内部贪污问题了,只是冷着脸说道:“带路!”
头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总算是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道:“大人跟我走吧。牵一匹好马过来。”
秦邀月太手阻止道:“我方才是骑马过来的,不用劳烦了。”
那人便露出悻悻的表情,连续道了几声好。……乱葬岗距离清河城并不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鄙视他们才会把他们扔到这一种地方来长眠,两边都是耸入云端的山脉,远远看上去鸟兽都不愿意接近,倒是有不少乌鸦在盘旋低飞,啄食尸体。腐臭味附近都可以闻得十分清楚,乱葬岗埋得都是一些无人认领尸体或生前千万人唾弃,或是作恶多端之徒,没有墓碑,就随便挖一个坑然后把试图埋了,这还算有道德的,没有道德的直接把尸体一扔就当完事了。而军营的这一些人显然没有什么良心,秦邀月一眼看过去,看到了不少熟人,虽然他们身上已经被虫给腐蚀了一些,但是还能看出一个大概轮廓,尤其对这一些尸体莫名比较敏感,至于他们身上的南梁军装,竟然已经都被扒了一个干干净净……秦邀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接捶了一下身边那头目的脑袋,唇边的笑容牵强的像是用浆糊粘上去的,她道:“且不说这一些是不是俘虏,死者为大,你们这么对一些尸体,连他们身上的衣服都不放过,你们还配为人吗?”
那个头目被她说得完全没有办法反驳,唯唯诺诺地垂下脑袋。秦邀月眯着眼睛冷笑道:“你们且等着吧。报应会来的。”
那头目顿时战战兢兢地跪下来求饶,道:“这位大人饶命啊!我们当真是无心之过!请您高抬贵手,我们以后定然不敢如此了!我们立刻、立刻安顿好这一群英烈!”
秦邀月冷冷地拂开他的手,道:“晚了。”
若不是自己想到这一个茬,估计这一群冤死的人要永远不得安眠了,她将眼前胡乱飞舞的虫子挥开,小心地踩上了那一些软滑粘腻的黑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