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村里同辈的都喊他五哥,大刚是玉龙唯一的儿子,两岁时,玉龙骑摩托车带着一家三口出门,不慎摔倒了。玉龙腰椎受伤,造成了下肢瘫痪。大刚的脑袋也受了伤,要不是魏武的爷爷,当时可能就夭折了,不过因为伤了脑子,长大了有些憨。他们家日子过的不好,魏武爷爷没离开时,常常接济他们,魏武也常帮助他们。后来魏武出事,魏冉没人管,玉龙夫妻便主动接纳了魏冉。“真没想到你竟然吃了这么多苦,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你五叔五婶,啊?”
魏武没想到陶舒雅的妈妈竟然会这样,就算自己真的犯了罪,孩子毕竟是她亲外孙哪。“五叔还说要你别再闹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好好改造,很快就能出去了。”
后面这句话是魏冉自己加上去的。魏武抬起来头,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字一句的说:“冉冉,你相信爸,爸爸真的是无辜的!那案子不是爸爸犯得,爸爸永远也不会认罪。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爸爸虽然不认罪,却也认命了。剩下的几年,爸爸不闹了,我不认罪,认命!但是爸爸出去后,还是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要找到偷我匕首的人,就能找到真正的凶手!我今年已经四十二了,出去时都四十五了,无所谓了!但我不能让你一直背着有一个罪犯爸爸的耻辱,不能让你在今后的学习、工作和升迁上受到歧视!”
听了这话,不知怎的,魏冉突然就有些相信爸爸了。这样一个执着的人,一心为女儿着想的人,怎么会做出那种事?而且,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只有坚毅!认命不认罪,这是魏武听师傅金老说的。开始的几年,魏武不停地写申诉材料,不停地喊冤。禁闭不知关了多少次!听到别人说他是罪犯,他就会跟人玩命,民警也一样!被犯人围殴的次数跟他喊冤的次数一样多。后来,金老就跟他说,就算你是冤枉的,你也没有证据不是吗?不认罪,但你必须认命啊!再这样下去,两年的缓期到了,很可能会被押到刑场执行枪决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别人说什么,你能堵住人家的嘴,随他说去,不听就是了,至少等两年的缓期过了吧。于是他便停下了闹腾,两年后,缓刑期到了,他被改了无期。他便又闹起来了,只是不再跟人打架,就是不停地写申诉材料。三个月一次,从不间断。隔着一层玻璃,父女两的对话逐步恢复了平静。“爸,你在这里好好的,我到学校也好好的,等你出来的时候,我也实习了,到时咱们好好过。”
“冉冉,你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吧,你外婆怎么那么狠心,你怎么这么廋?个子也不高,都没有你妈妈高。”
魏武说着,眼睛又红了。“没事,爸,都过去了。”
“是爸爸没用,连累了你,更没照顾好你”“跟爸爸说说,你这些年怎么过的。”
魏冉便小声的说着小时候的事,这时候,探视大厅走进来一个女警,魏武见过,是楼上监狱办公室的,魏武这些年一直申诉,几乎和所有管教人员都打过交道,只是叫不出名。女警走近钱胖子,耳语了几句,又向外面努了努嘴。钱胖子突然一个激灵,大声说:“魏武,你的探视时间到,现在结束探视,请你随这位女警官上楼,监狱长找。”
说完一把掐断了电话,也顾不得魏武,一溜烟跑出去,绕了一大圈,来到正站起身准备离开的魏冉跟前。“你好,你是魏武的女儿吧?”
“嗯,是的。”
魏冉一脸狐疑。“请你给我留个电话,今晚就在附近找旅馆住一夜,明天再走好吗。”
“哦?为什么?有事吗?”
钱胖子都不知道怎么表达了。魏冉突然有些害怕,怯怯的问了一声:“什么事?是不是我爸爸有什么麻烦?钱胖子想了想,突然笑了:“明天一早再过来吧,说不定就可以和你爸爸一道回家了。”
魏冉突然一个趔趄,头有些发晕,急忙伸手紧紧的抓住台面的边角:“什么?是我爸又减刑了?”
“不是,我可以告诉你,请请你不要激动,你爸那个案子的真凶抓到了,你爸是无辜的!今天的手续办不了,要到明天才行,必须等高院的确认通知传过来。你看天色变了,马上就要下雨了,你先去不远的镇上找家旅馆住下,明早再过来,跟你爸一块回去。”
魏冉再也站不住了,扶着椅子慢慢坐下来,脑子一片空白。爸,爸爸,他,他真的是无辜的!他,他就这么承受着十四年的憋屈、无助和绝望,每天对着那些真正的罪犯,听着别人叫他“10326”?十四年啊,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人生有几个十四年?就白白耗在了这里?他那时才28岁啊!多么年轻充满活力的年纪,却遭受着人间最锥心的憋屈!他的青春岁月、他的理想抱负、他的妻女家庭,就这么全毁了!魏冉双手捂住脸,慢慢滑到地上,放声大哭。魏武狐疑的跟在女警的身后,径直来到六楼。作为一个资深的“老上访户”,他对这栋办公楼很熟悉,六楼是会议室,只有一个很大的报告厅和一个小会议室,带他来会议室做什么?女警在小会议室门口停下,敲了敲门:“报告!”“请进!”女警推开门,魏武跟着后面,他的个子高,透过女警的肩膀看过去,只见椭圆形的会议桌边围坐着十几个人。见魏武他们进来,这些人不约而同的站起身,其中一个约莫四十五六岁穿着狱警制服的魁梧警官走过来,伸出右手:“你就是魏武同志吧,我是新来的监狱长,姓郝,来了不久就知道了你的情况,今天算是第一次见面。”
魏武被这个“同志”击蒙了,一时意识有些停顿。在监狱里,管教干部称呼犯人都是叫监号的,监号就印在每个人的囚服上,一眼就能看到。这个郝狱长他听说过,是一个月前从司法厅调过来的,应该很清楚怎么称呼一个犯人的,怎么会称自己‘同志’呢,什么情况?郝监狱长拉着他的手,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很认真地说:“魏武,你先坐下,喝点水,接下来要和你说的非常重要,请你无论如何不要太激动。”
又转头对刚才那个女警说:“倒一杯水过来。”
接过水,魏武喝了一口,刚才和女儿说了好久,是有点渴了,同时,魏武预感到问题有点大,需要稳稳神。“您说。”
魏武并不像其他犯人一样,开口就是“政府”或者“领导”。“我调来这里后就知道你,听说你一直以来都在申诉,从来都没有认过罪,就是现在,也只是认命不认罪?”
为了不吓着魏武,郝监狱长尽量放缓语气,兜着圈子。“是的,案子根本不是我做的,我是无辜的,自然不会认!”
“好,你的执着令我钦佩,你的坚持感动了上苍。现在,我认真地告诉你:你的案子有了新的情况,请你务必要保持冷静。接下来,还是让你家乡的领导向你宣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