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李暮不知道林栖梧就是冲着她来的,也不知道自己的话真给昭明长公主带去了影响。

  从明台寺回到家,回到老太太院里,赵嬷嬷要给李暮换身在家穿的衣服,可她只脱了最外面的披袄,便不肯再让赵嬷嬷继续替她脱下去。

  赵嬷嬷总是责骂飞星纤云,但对李暮耐心十足,她问:“姑娘可是累了,想先坐着歇歇,迟点再换?”

  李暮停顿一会儿,才慢慢点下头。

  于是李暮就坐在桌边,手里捧着杯热水歇息。屋子里丫鬟嬷嬷来来回回地走动,将这次出门带的东西都一一归置回原位,并把从外面带回来的东西商量着找地方放好。

  忙碌间,飞星牵起话头问纤云有没有遇上什么好玩的,纤云便说起这一路上发生的零碎琐事,提到了那个和家人走散后误闯客舍的不知名小姑娘,还埋怨七姑娘和八姑娘又闹矛盾吵了一架。

  飞星手里拿着李暮三哥在路上折来的几枝梅花,将其中一枝插瓶,剩下的趁新鲜摘了花瓣做蜜渍梅花。她一边摘,一边不解道:“她们吵她们的,你待在姑娘身边就是,又与你无关,怎还平白埋怨上了?”

  纤云这才讲起那小姑娘提到的冰瀑,说李云溪跟李楹吵架之后,全然忘了要央求老太太回家时绕路去看冰瀑的事情,害她白期待一场。

  两人轻着声叽叽喳喳地聊,直到赵嬷嬷累烦了嫌她们做事不细心还聒噪,她们才安静下来。

  整个过程李暮跟雕像一样坐着,一声不吭,静静地缓解社恐出门带来的精神损耗,顺带酝酿情绪,等待机会?——一个能将怀中藏着的书信妥善处理的机会。

  李暮又不是真傻,她很清楚即便拿走藏在诗集里的信,李家依旧没有完全逃离被抄家的命运。

  李闻道没有回应,太傅那边不一定会认为李闻道拒绝了他们,也可能会猜测李闻道根本没有发现密信,从而想别的办法避开燕王的耳目再来接触他。

  李暮要想让李闻道不掺和进这场会被抄家砍头的刺杀案,光拿走信还不够,还得从李闻道身上入手,让他自己断了参与刺杀的念头。

  待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飞星让纤云和赵嬷嬷歇一会儿,自己去给李暮换衣服。

  其他院里的人都觉得李暮言行举止异于常人,定然不好伺候,只有老太太院里的人知道,李暮虽偶尔会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举动,但她性子沉闷鲜少吵闹,反倒比她那几个弟弟妹妹更让人省心。

  偏偏她今天跟中了邪似的,先是一大早偷跑出院子,再是眼下不肯换衣服,为了躲开飞星的手甚至爬上了床,躲在床脚缩成一团以示抗拒。

  飞星在床边怎么劝都没用,赵嬷嬷和纤云也过来帮忙,他们三人连哄带骗都拿不下李暮,只能干着急。

  一个院里隔着几扇门的动静,很快就闹到了老太太那。

  老太太杵着拐杖进屋往床边一坐,开口唤了声“暮丫头”,招手让李暮到自己身边来。

  此前谁说话都不听的李暮终于动了,她挪到老太太身边,一只手捏住老太太的衣袖,另一只手始终抓着自己的衣襟,垂着脑袋不肯说话。

  老太太看了眼乔嬷嬷,乔嬷嬷会意,将赵嬷嬷她们叫去屋外院子里候着。

  一时间屋内就剩下老太太、乔嬷嬷和李暮。

  老太太轻声哄问李暮为何不肯换衣服,是不是受了谁欺负。

  李暮摇头,接着松开衣襟,解开衬袄衣领上的双蜂采花纽扣,又松开汗衫的领口,从里面拿出那张被她藏了许久,早已染上体温的薄纸。

  老太太抬手接过,初时还满脸疑惑,后来看清纸上写的什么,立时严肃了神色,将纸张拢进掌心遮住内容,同时转头看了看门与窗,又让乔嬷嬷去打开查了一遍,确定外头没人偷听,这才回头低声问李暮:“这是从哪拿来的?”

  李暮的声音比她更低:“书房。”

  老太太想起李暮今早是在大儿子的书房里被找到的,遂再次确认:“你爹爹的书房?”

  李暮点头。

  老太太缓缓深吸一口气,沉默着想了片刻,又问李暮:“你可看见上面写了什么?”

  李暮垂着头,摇了摇。

  一旁的乔嬷嬷出声提醒老太太:“五姑娘病愈后许多字都忘了,想来是看不明白的。”

  李暮和绝大多数从小学简体的内地人一样,即便没有学过繁体字,也能联系上下文看懂大概意思,可要把繁体字单独拎出来,总会有那么几个是她看不懂的。为了尽快掌握这个时代的常用字,她在看书时遇到不确定的字就会写下来,凑够一大张,再硬着头皮去问别人。

  问得最多的,就是老太太和常来老太太这的李云溪,那是她少有会主动开口的时候,故而这事在老太太院里不算什么秘密。

  老太太想起来了,她揽着李暮的肩拍了拍,安抚道:“暮丫头不怕,告诉祖母,你为何要去拿它?”

  李暮又是摇头。

  老太太:“那你又为何不肯换衣服,不敢让别人发现它呢?”

  李暮没有再摇头,她收紧了拽住老太太衣袖的手,语速比平时还要慢上几分:“我,偷了……东西。”

  一副自知做错事,不敢面对只想逃避的模样。

  老太太心口的石头终于落地:“好孩子,偷拿爹爹东西确实不对,这事儿祖母替你瞒着,你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人,明白吗?”

  李暮乖巧地点了点头。

  晚上,一家人到老太太院里用饭。

  李暮安安静静埋头吃喝,饭后众人聚在一块闲聊一阵便散了,唯独李闻道被老太太寻了个借口留下。

  李暮被赵嬷嬷带回东梢间,房门关上时回头看了眼,视线掠过东次间与厅堂,落在了跟随老太太进西梢间的李闻道身上。

  房门彻底闭合,李暮收回视线,被赵嬷嬷拉去洗漱喝药。

  经过一年的相处,李暮知道老太太很看重全族的利益,所以老太太极大可能会劝阻李闻道不要卷入燕王与保.皇党之间的斗争,免得牵连全家。

  在古代,一个“孝”字还是挺能压人的。

  但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毕竟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万一。

  万一老太太没办法让李闻道听话,万一老太太反而被李闻道说服,万一老太太也想让燕王死,万一真的遇上万一……那该怎么办?

  喝完药换好寝衣的李暮坐在床头想了许久,直至李闻道离开,正堂熄灯,她才默默滑进被窝,翻身将脸埋进被子里。

  李暮算是这个家最早歇息的人,老太太都没她早。

  一是因为古代适合社恐的夜间活动有限,烛火又暗,看书练字容易近视,二是因为她睡眠质量不好,经常失眠睡不够,索性早些躺下酝酿睡意,预防猝死。

  歇下后,屋里就剩下她与今晚守夜的丫鬟——飞星。

  跟胆小怕事的纤云不同,飞星活泼大胆,满府就没她说不上话的,还时常能从别人院里带八卦趣闻回来说给她们听,是跟李暮完全相反的社交达人。

  但凡飞星守夜,哪怕李暮不回她,她也能跟李暮闲扯几句,今天也不例外。

  飞星这里说几句那里说几句,末了还提起早上李暮偷跑出院子的事,问她什么时候学会了翻窗户,正好挑在她们都手忙脚乱没注意的时候,可把她们吓坏了。

  “对不起。”

轻哑的嗓音在昏暗中突然冒出来,打断了飞星的喋喋不休。

  屋子里一下就安静了,李暮从床上起来,借着桌上微弱的一豆烛光,把枕头下的压岁钱分好,接着下床走到榻边,把分成三份的钱递到一脸惊疑不定从榻上起来的飞星手中。

  李暮想要多说点话,可惜憋了半天,还是只憋出一句刚刚已经说过的:“对不起。”

  因为我要改写李家被抄家的剧情,害你们差点被打板子,还被扣了两个月的工资,对不起。

  飞星拿着那三份碎银,愣在榻上呆呆地看着李暮。

  李暮转身回床,盖好被子,平躺几秒后又把自己藏进被子里缩成了一团,懊恼自己不敢多说几句,光那两声轻飘飘的对不起,当真是显得敷衍又傲慢。

  李暮陷入了日常的自我厌弃,但她已经尽力了,她甚至很鸡贼地把钱都给了飞星,让飞星替她把另外两份转交给纤云和赵嬷嬷,避免了之后跟纤云和赵嬷嬷的接触。

  ——等等。

  李暮从被子里冒头,她就这样把钱交给飞星,别人发现了会不会误以为飞星偷她的压岁钱?

  多思多虑的李暮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纠结,没发现自她说完对不起,飞星再没有说过话。

  时间在寂静无声的夜色中悄然流淌,李暮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在老太太那边过个明路,让老太太知道她补上了赵嬷嬷她们的月钱,免得好心办坏事,给她们惹麻烦。

  之后李暮不断告诉自己“别想了别想了有什么事情明天睡醒再说”,努力放松身体捕捉睡意。

  过了不知道多久,意识终于缓缓沉入梦乡,就在她即将睡着的时候,她那叛逆的大脑主动替她回忆了一下白天她对林栖梧说过的话,她当时全凭冲动开口,没人接话的尴尬随着记忆席卷而来,让她瞬间清醒。

  李暮:“……”

  李暮暴躁又羞耻地踹了几脚被子,试图将这段记忆给踹走。

  踹完又怕吵到飞星,她安静几秒,悄悄拉开床幔往榻上看了眼,愕然发现榻上没人。

  飞星不见了。

  ……

  正月十一,燕王府。

  林却坐在黄花梨圈椅上,左手支着脑袋,神态恹恹地翻着林栖梧刚写完的功课。

  一旁的林栖梧则神清气爽,高高兴兴地吃着南边走水路运来的蜜橘,桌上除了笔墨纸砚,就是剥下后堆成小山的橘子皮。

  吃完属于自己的那份,林栖梧还没过瘾,把目光落到了林却身侧的香几上,那里摆着一盘几乎没动过的蜜橘。

  林栖梧起身溜达过去拿走一颗,见林却没反应,便高兴地将橘子皮剥下。

  果盘边还放着一幅巴掌大的卷轴和一封拆开的信件,林栖梧余光一扫,注意到卷轴的签条上写着“兵部左侍郎李闻道之女李暮”,便问:“是前两天你让我去试探的李家姐姐?”

  林却眼都没抬一下:“自己的功课都做不好,还有心思管别人?”

  林栖梧觉得自己的功课做得挺好的,哪里不好了,但她不敢反驳,哼唧两声,又问:“能不能让我看看?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李家姐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的。”

  林却抬眸瞥了她一眼:“不许把纸弄脏。”

  “好嘞。”

林栖梧一口吃完剩下的小半个橘子,转身把揣手心的橘子皮扔到自己方才写功课的桌上,又去洗了手擦干净,这才跑回来拿起卷轴。

  此时距离昭明长公主从明台寺回来已经过去两天,有关李暮的信息也都被收集起来,送到了林却面前,全在林栖梧拿着看的卷轴与那封展开的信里。

  卷轴上写,李暮是庶出,生她的姨娘难产而亡,她自幼便在嫡母钱氏院里被养大。钱氏端庄持重,满心满眼都是两个亲生的儿子,对李暮这个唯一的“女儿”不算差,但也没多亲近。

  十五岁那年开春,李暮因为贪玩着了凉,自此落下病根,三不五时便要病上一场,请了许多大夫都看不好。

  十六岁那年三月初,李暮因病险死,痊愈后身体好转,人也傻了。

  对于李暮着凉生病这件事老太太反应很大,不仅怪罪了自己一向爱重的大儿媳,还把李暮接进自己院里照顾,至于那些疏忽大意的下人,更是能发卖的俱都发卖了。

  锦衣卫的暗探飞星便是那会儿趁着空缺被安排到李暮身边的。

  李暮能这么顺利用“捉迷藏”跑去李闻道待客的地方蹲点偷听,也是多亏了飞星在暗中推波助澜,因为飞星也需要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打听收集李家的情报。

  为了保证李暮不会在捉迷藏时出意外,飞星早早便摸清李暮最喜欢藏在李闻道书房边上那条小巷子里,所以正月初九那天早上,李暮前脚刚从老太太院里跑出来,后脚飞星就找到了李暮。

  但飞星没有马上把李暮带回去,因为她也想知道书房里的李闻道和温秉仁会说些什么。

  等李闻道跟温秉仁离开书房,她正要把李暮带回去,结果李暮先她一步跳进书房,拿走了那封藏在诗集里的信。

  事后也是她放飞信鸽,将李暮偷信这一消息送到了燕王府。

  正月初九那天夜里她又另外送了张小纸条过来,纸条上字字笃定,说李暮就是个傻子。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桩发生在六年前的旧事,因是刚打探到的,方才送来,故没能被集中抄录在卷轴里,而是写在信上。

  信上说李暮十一岁那年跟老太太去明台寺烧香拜佛,马车行至半路,遇上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和尚向她们讨水喝。

  老太太命乔嬷嬷送了碗水,恰逢年幼的李暮出于好奇掀开车窗帘子,那和尚一看见她的面容便愣在当场,随即叹息不止,叹得乔嬷嬷心里七上八下,赶忙询问缘由。

  和尚喝过水,也不答自己叹什么,转而说了句“相随心转”的佛偈,把李暮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最后才说了句“待到及笄,便是阖族遇劫,也定可逢凶化吉。”

  乔嬷嬷被前头的好话给绕了进去,等反应过来,那和尚已经不见踪影。

  老太太将此事告知明台寺的师傅,寺里的师傅也不晓得那落拓和尚什么来路,观李暮面相也观不出什么,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两年前李暮开始生病,老太太又想起那讨水的和尚。

  此前老太太注意力全在那句“阖族遇劫”上,李暮病了才发现前半句暗藏的意思。

  待到及笄,那要是……没法活到及笄呢?

  所以老太太才会在李暮生病后如此恼怒着急,又是责备钱氏照顾不周,又是发卖仆从,最后还把李暮挪到自己院里照料。

  林栖梧看完,对李暮的印象又多了几分玄而又玄的神学色彩,就连质疑的话语也问得小心翼翼:“这真不是话本子上撕下来的?”

  也太离奇了。

  而且:“她真是个傻子?”

  林却:“你不信?”

  “锦衣卫送来的消息我自然是信的,可我总觉得暮姐姐不像傻子。”

林栖梧想了想:“要不我请她来家里玩儿,再试探试探?”

  多接触几次,总能看出来吧。

  “你敢请,李家未必敢放她来。”

林却话锋一转:“我听说你与李家另一位姑娘聊得很投契?”

  林栖梧:“嗯,她叫云溪,李云溪。”

  林却将林栖梧的功课丢到果盘边上:“如今你搬回公主府,不写封信同她说一声?”

  “哎呀!你不提我都忘了,我先前还让她去寺里找我玩呢,”林栖梧把卷轴和信放回去:“我这就写信和她说一声,那功课……”

  听林栖梧提到功课,林却瞬间又憔悴了几分:“滚吧。”

  林栖梧眼睛都亮了:“你说的啊,那我走了,婶婶问起来你可得替我遮掩几句。”

  说话间,她又顺手拿走了两个橘子,最后一句话话音还没落地,人已经跑出屋外。

  ……

  第二天一大早,两封来自长公主府的信件被送到了李家,据说都是林栖梧写的,一封给李云溪,一封给李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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