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着一身艳红色的轻纱长裙,领口略低,丰腴之处若隐若现。而那长裙腰间裙摆皆用金丝绣着团花纹样,颇显雍容华贵,手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红色轻绡。映着这楼内的红烛灯火,更显得娇艳动人。人群之中无不为之惊叹,更有几人高声喊着她的名讳:“沐娘子!沐娘子!”
而后全场众人,便都开始跟着齐呼:“沐娘子!”
沐娘子浅笑嫣然,款款大方地对场下众人微施一礼。她红唇轻启,话音未出,场下已陆续悄然着鸦雀无声。苏裴怡见她这般气魄,不禁叹道:“这个沐娘子还真不一般,竟能让这许多男子臣服。”
裴礼虽背对戏台而坐,未见此人容貌,却也听得了场中忽闹忽静的变化。他面上波澜不惊,只说道:“各行之内均有佼佼者,不然又何来这花魁之选。”
苏裴怡听言默默地点了点头,心想,古时女子无才便是德,从来相夫教子,更别谈什么职场尔尔。而这青楼之中,这些歌女艳妓虽沦落红尘,却也有凭自己的努力和智慧崭露头角之辈。“诸位今日能来咱们燕悦楼捧场,沐儿在此谢过!”
沐娘子的声音轻柔却极具穿透力,加之这厅堂木墙环围,回声轻荡。这一字一句,即便是苏裴怡在楼上都听得一清二楚。场内又是一阵掌声齐鸣。沐娘子屈膝施礼以后,又道:“想必诸位都知晓今日这花魁择选之事。我这半老徐娘,在此也算碍着诸位客官的眼了。”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唏嘘之声,众人皆叹她过谦了。还有一人高声道:“沐娘子才该去选花魁,咱们看也看不够!”
沐娘子却冲那人媚笑了一下,又道:“张公子便别拿我寻开心了,谁人不知你觊觎咱们珍珠姑娘已多时。”
说罢,又是一阵起哄声。那位张公子被她说得也是满面春光。苏裴怡看着这台上几句言辞,不由得心中赞叹,这沐娘子控场也真是一把好手,若是在现代,不去做主持人都可惜了。“长话短叙,今日燕悦楼共推选了七位姑娘争魁。”
沐娘子待众人安静之后,又道,“既然是选花魁,咱们总要有这择选的规矩,方可对各位姑娘有公平之言。今日来客,凡有座位的,您桌前均有竹筹一枚,稍后将这竹筹投入心仪之人对应的木盒之中,这择选礼便是成了。”
众人听言,连忙翻看桌上的竹筹。苏裴怡也向桌前看去,果然桌上竹筒之内,有两枚印着“魁”字的竹筹。她拿起那竹筹仔细端详,笑着说道:“若非她提醒,我还以为这立面装的是筷子。”
说着她又递给裴礼一枚,又道:“贺子非不在,这儿仅两枚竹筹,刚好你我一人一枚,稍后便也去选上一选。”
裴礼听她如孩童分糖一般的童真稚语,唇角微扬,将那竹筹又推了回去,轻声道:“两枚都是你的。”
苏裴怡倒也不客气,欢喜地将两枚竹筹握在手上把玩。沐娘子在台上又说道:“刚刚我听到那边有位站着的公子问道,如若想参与这投筹之事当如何。”
她笑了一下,又道,“若想助心仪的姑娘争魁,诸位亦可用银两换取竹筹。只是为保公平,每位公子至多可置换三枚。”
而后沐娘子对身后的几个姑娘做了一个手势,那几人便每人持着一个装满竹筹的木盆,向人群之间走去。苏裴怡见那几个姑娘经过的地方,恩客们蜂拥而至,那银两似石头一般砸入木盆之中。她看得都有些心痒痒,想着稍后也换几个来玩玩。难得参与一次古代“选秀”,为姑娘们投筹的乐趣,简直等同于为电视里那些争着出道的爱豆打call。不一会,门外便有姑娘的声音清脆地问道:“里面的公子可要置换竹筹?”
苏裴怡上前开门,刚想回答“换”,这才想起了还没问这一筹要多少钱。可询问过后,苏裴怡立马关门打消了这“买筹”的念头。她回过头对裴礼愤愤说道:“一两银子一枚竹筹?她们也真够黑心的了。”
裴礼却平淡地问道:“那你可知我们这间雅室,子非花了多少银子?”
“多少?”
“三十两。”
苏裴怡惊诧地将那个数字重复一句,有些不可思议。虽说那日与贺子非从荒庙下山后,乘车送信给了那老汉一百两,可那也算是危难应急,迫不得已且理所应当。可在这雅室观一场花魁之选,便要人均十两纹银,实属有些夸张了。从前苏裴怡常居衡靖山庄,从未理会过钱财之事,而这一路颠簸,她才渐渐对此时的金钱稍有概念。驿站里一碗面不过几文钱,那日贺子非买的桂花糕也只三十文,而一夜客栈上房二百文,上次欲独自逃出来雇的车马,约定到宛阳的车马费是三两银子。一千文铜板可换一两纹银,可供平常百姓半月吃食。如果形象一点换算成现代货币来说,这一枚竹筹便等同于一千元,而这一间雅室的费用,就要三万元。虽说这一世她生在衡靖山庄,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可时晓回到这里之前,月薪才刚刚过万,哪里能承受得了这般心理冲击。酒色之地还真是销金窟。她心中想着,却又想起当年卓杭常年混迹酒吧夜店。因为婚后向来与卓杭金钱独立,也从未问过他浪掉了多少家产。只是现在想来,也不怪他的公司终日入不敷出,只因这赚来的不及花的多。场下。沐娘子见那几个姑娘盆中的竹筹皆换了银子走了回来,便笑着对众人说道:“沐儿替姑娘们谢过诸位了。不过今日,更有一人要重重的谢,若非他斥资助咱们燕悦楼办这花魁之夜,恐怕诸位还享不到这眼福呢。”
沐娘子虽未说那人姓名,可她提到此人时,眼神却不自主地向楼上瞟去。苏裴怡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又一眼看到了那个立着青纱帐的雅室。那青纱帐之后之人,八成便是沐娘子口中的“投资人”。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做好事不留名”,将神秘进行到底了。“说好了闲话少叙的,我竟在此处站了这么久。”
沐娘子又含笑说道,“好了,咱们花魁择选正式开始。首先,请上琥珀姑娘!”
一言已毕,众人欢呼雀跃不止。沐娘子施礼从台后走了下去,一位身着黄色曼纱长裙的姑娘,手抱琵琶,在杳袅的曲乐声中,款款走上台来。苏裴怡见到有姑娘上台,连忙对裴礼说道:“开始了!裴礼,你快来看。”
裴礼听言,只是将椅子向后挪了一下,看着苏裴怡说道:“我看你便好。”
“我有什么好看的。”
苏裴怡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说道,“我又不会弹琴,亦不懂歌舞。哪里有这燕悦楼的姑娘让人赏心悦目。”
裴礼看着苏裴怡亦目不转睛,他面带笑意地说道:“你自有好看之处。”
苏裴怡听言面上一红,更不敢斜目与裴礼对视,只好跟着众人欢呼叫好,分散注意力。这位琥珀姑娘轻姿曼妙,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坐在台上,犹抱琵琶半遮面。虽常年混迹于花柳之地,但她的面容之上,竟还能有如少女般的娇羞之色。她上台后不发一言,只是提起轻纱之下的皓腕,用如葱般的纤纤玉指,在琴弦上拨弄了一下。一音轻启,余音回荡。在场众人瞬时安静下来。而后又是一曲软侬轻吟。虽说与之前暖场之音相比,同是琵琶唱曲,可琥珀的嗓音却更为清澈透亮,听来似山间雀鸟,清脆而空灵。曲音过半,琵琶音声渐消,后台的琴瑟之音渐起。琥珀忽而放下琵琶,起身甩袖起舞。出其不意,众人无不被其惊艳。一曲落幕,苏裴怡注意到场前写着“琥珀”名字的木桶之内,已多了几枚竹筹。随着后台小厮的报幕,珍珠、青玉、玛瑙、珊瑚几位姑娘依次登场。这些姑娘有的琴艺绝佳,有的能歌善舞,还有的仅淡笑驻足,已能获得众人的叹赞之声。而苏裴怡却被这些姑娘的表演惊艳到了。这一场看下来,苏裴怡只感觉自己是在欣赏才艺秀。她本以为这燕悦楼是烟花之地,那这花魁之选必定会有些别样的出演,没想到竟还不如以前看得一些女团舞来得性感。刚刚出场的几位姑娘,毫无那搔首弄姿、以色献媚之人,反而还有几人清新脱俗,看着更像是大家闺秀。相比之下,苏裴怡早已自惭形秽。又是一曲收尾,她收回视线稍作休息。可一侧目,却发现裴礼虽微闭双目,但仍能感觉他用眼角的余光在看着自己。她被这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说道:“在我脸上能看出花来吗?”
裴礼睁开双眼,淡笑着缓言道:“看你欣喜,看你惊诧,看你眉头微蹙,看你红唇微噏伴之吟唱,较之花儿更为动人。”
苏裴怡闭上双眼,心中却想:这人有文化就是不一样,听起来像是赞美,可细想来,他不就是说自己表情丰富,脸上戏多吗。台后小厮唱道:“请金蝶姑娘上台!”
而那金蝶姑娘还未走到台上,贺子非却推门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