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两个小村姑打扮的姑娘从小路赶往丰都县城。原来,这个小村庄距离县城很近,而川地民风豪爽,农家的女孩儿或是水上渔民家的孩子,未及笄前就算是小孩子,粗鲁点说,小丫头片子能懂什么,何况大部分农家家里负担重的,父母走不开的时候,都需要大点儿的孩子帮忙上街卖点鸡蛋添点儿针头线脑什么的。所以,沈蘅带着珍珠,包了头巾,再有一身小碎花布的打扮,走在路上并不打眼。按照原先说好的,珍珠把沈蘅送到一处茶寮里,就走开了。等沈蘅两碗茶小口小口的抿完,珍珠回来坐到她的对面,摇了摇头。沈蘅难掩失望,不好意思的对茶摊的大娘笑了笑,示意珍珠付完钱,两人向城门外走去。“姑娘,咱们身上,也就是在那个小村子里摸来的几文钱,可能吃饭都会是问题。更别谈住宿了。”
珍珠琢磨着:“要不,咱们还是回那个小村子里吧,起码,环境更熟悉一些。”
沈蘅摇了摇头,看了看珍珠,又垂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的荷包捏着又松开。沈蘅出门一般都是不带银子的,装银子的珍珠玛瑙下水时都脱了外衣,荷包也跟着外衣一样,落在了小舟上。沈蘅的荷包系在腰间倒是绑得很牢,并没有丢。“我们回城。”
沈蘅想了想:“先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了。”
丰都县地处西南边陲,交通要塞,但却不是军事重地。这里历来都有鬼都之称,一年四季,春秋冬三季都有大雾迷漫,不利军事。繁华还算繁华,但驻军并不太多。所以,很多土家苗人和藏人,在此地与汉人以物易物,聊以生存。因此,丰都外地的商贩和服务的当铺钱庄,对应还算齐整。沈蘅穿着自己的衣服,用斗蓬遮住了大半张脸,带了珍珠往其中最大的一间钱庄找去。“姑娘,这,能行吗?”
珍珠十分忐忑:“别不是刚出虎口,又进狼窝。”
沈蘅心里也没有十分把握,但这里是西南地界,没有方家的商号,她们顺水而下,距离出事的白帝城已有百里之遥,若是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云生和方霆身上,可能不等他们找来,两个小女子也没有办法在这龙蛇混杂之地生存下去。不如搏一把!沈蘅深深的吸了口气,提起裙摆,踏进了钱庄的大门。大通钱庄。西南地界儿,有钱人家也多,不过像沈蘅这样,一身毫无杂色玄狐皮、短兔毛领夹袄的,少见。短兔毛镶领子,就是个好看。而春秋装都讲究装饰的,肯定不是川地人,川地人怕湿热,早早的都下了领子。管事的眼尖,上前打了个千,让进了贵宾室,又上了茶,才垂首立在隔扇外,恭敬的问话:“不知小号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沈蘅端起桌面上的茶,陈年老树普洱,轻轻闻了一下,又放了回去,慢条斯理的对着管事的说:“我这儿呢,有一枚印信,想请掌柜的给看看,它能做些什么。”
珍珠从沈蘅手里接过来,轻手轻脚的走到隔扇处,将印信交给掌柜。掌柜慎重的接了过去,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又从柜台上取了红泥,印在空白纸上。良久,才轻轻吐了口气:“姑娘有事但凭吩咐,小号无有不应。”
珍珠浑身一震,什么印信啊,怎么能让丰都一个票号的掌柜说出无有不应的话来?沈蘅也万万没有想到!她只想兑些银子,先解决和珍珠的温饱问题……实在不行,她荷包里还有两柄刻刀,顶上镶的都是金钢钻。若不是舍不得这趁手的工具,她也不会想着拿萧烈的印信来钱庄试试。掌柜的垂手而立,如老僧入定,既不开口催促,也不问来人身份。可实际上他的心里早已把沈蘅进来时的种种表现回忆了个遍。像他们这样做探子的,无一不是察言观色的老手。这姑娘进门的时候,一身打扮十分贵气,却难掩狼狈,华丽的衣裳不是洗洗干净就能穿出味道的,穿得起这样衣裳的人家,怎么可能连个管衣裳的丫头都没有呢?裙摆上有折痕,斗蓬下摆位置有拉丝……若不是一身的贵气压得住,掌柜的很难认得下。可这印信,实打实的是世子爷的私印。世子爷酷爱金石,像这样的小印不说多,十来个是有的。为了方便让手下的人辩认真假,所有的印信在沾了红泥盖了戳记之后,都会在左下角位置有个不打眼的小勾痕,看似是雕工手艺的微暇,实则是枚暗记。这姑娘装印信的荷苞,绣的是栀子,栀子是两湖比较常见的香花,两湖能拿到世子印信的人,没有跑来西南骗他的必要。说不得,是世子哪个故交之女,落了难,来寻求庇护了。不过看身边立着的丫头,像是有些吓到的样子。掌柜的把头更低了几分,显得有些佝偻,更低调不招眼。沈蘅考虑了一下,方才对那掌柜的说:“我需要向白帝城送一封信,亲自交到一个人的手上。另外,还需要两百俩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
“是。”
掌柜的亲自从书案里取了笔墨纸砚:“姑娘请直管书写,小的就在门外,稍候银票和银子就给姑娘送来。”
跟着银子一块送来的,还有刚刚那枚小印,已经清洗得干干净净,孤零零的摆在一张托盘上。羊脂白玉,温润滑腻,如美人肌肤般触感细腻。沈蘅还是头一次打量这枚小印,偏偏是这枚小印,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又看到了希望。亲手捧了那枚小印递给到书案上。沈蘅的视线在那枚小印上停留了片刻,心绪有些复杂:“还有一件事,麻烦将这枚小印交还它的主人。”
该交待的事情交待了,沈蘅带了珍珠出了钱庄,找了间成衣铺子,捡那简单的、便利的,尽可能不打眼的衣服每人挑了两身,顺势在铺子里换上了,一同出了城,租了辆马车,在城外香火鼎盛的南安寺,捐了些香油钱,要了间禅房才安心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