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我把你当成了借口。”
慎仁没有闪避慎一质问的目光,当即承认下来。这个干净利落的回答让慎一感到吃惊,难道这是可能的吗?时隔五年未见一面的哥哥竟然还能向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坦言相告吗?难道他的世界里现如今不是充斥着玩弄谎言与权术的虎狼之徒吗?哥哥的目光仿佛也变得柔和,找回了一丝单纯的意味,让人联想到上中学时会诚恳地向自己认错的哥哥的脸。
慎一的思绪一时回到了高中成人礼的那天,想到自己穿过吵闹的人群,意欲返家的时候,却意外地在校门口遇到了等候自己的慎仁,那个时候的哥哥已经是一名医科大学的大学生了,因为住校的缘故,很少会在上学时间和慎一会面。慎仁的母亲那时身体也十分健康,虽然她极力向父亲要求将哥哥慎仁安插进组织内部,父亲的沉默却拥有着不可置疑的威严,即便是那样的一位女性,也没有机会动用自己家族的人脉在组织内动摇父亲的命令。 “非常遗憾,非常遗憾。您也知道这是不可更改的事,老爷如果不改变自己的决定,作为手脚的我们要如何违抗头脑的命令呢?”这是那位女性在组织内部仅能够得到的回复。
慎仁从十几岁起就被慎仁的母亲带入各种允许孩童加入的重要场合,在密谈与利益交换可以开诚布公的欢乐气氛下,作为孩子的慎仁无疑是突兀的存在,在后辈中也受到了各方的瞩目。在尚且不能自己开口的情形下,慎仁的母亲充当了慎仁的“口”,这就意味着,慎仁母亲的意志代表了慎仁的意志。慎仁的母亲来自于医药世家,对外是声明显赫的药商家族,族中多有独当一面的仁心圣手,然而,在优渥的家族环境中,长于医术的族人不少选择了与医者相反的道路。在家族的历史中,留有芳名的医者往往只能赚得世人的心,世人投下的钱币却落入了不能称之为医手中的出类拔萃者的口袋,那些人被称为家族的“管理者”。在这些家族“管理者”的眼中,医者的道路是自私的,而不是家族应该选择的救人济世的道路,救人济世不可分离而论,所以要考虑行为本身的价值,只有产生足以改世的影响力,才能称其为拥有真正的价值。基于这样的判断,“管理者”不遗余力地将家族依附于权势并进行揉和,虽然能否诞生使家族攀至顶峰的奇效尚不可知,但他们的举措确使慎仁母亲的家族长盛不衰于黑白两道。慎仁的母亲被带到慎仁与慎一的父亲面前时,也只是一枚家族的棋子,但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获得了良好的教导而拥有正确的野心,不遗余力地辅佐丈夫,辅佐家族,从而实现自身的价值。在慎一看来,慎仁的母亲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在父亲的组织得以壮大的时候,她始终是一位无愧于家族的夫人,这位女性一丝不苟的严厉和无微不至的保护可以使怠惰之徒面露羞赧。遗憾的是,夫人并不具有违背父亲的力量,即便将哥哥慎仁安排进入组织的提议在夫人看来是百利而无一害的,父亲也可以将夫人的想法予以否定。这一点逐渐地被组织内的成员有所察觉,而慎仁也确实地失去了在父亲的组织中立足的机会,这是就连孩童时的慎一都能看出来的事。 然而,比谁都更深地了解了这件事的夫人没有放弃,在履行自己的职责时,她一直都是一个锲而不舍的固执女人。她在从组织的元老成员那里得到拒绝的答复后,也没有再去询问父亲的下属,不久后,她从自己的族人中挑选了一位年轻的医者,而这位比慎仁与慎一年长仅十余岁的年轻人成为了慎仁的师傅。自从慎仁的师傅搬进了宅邸,夫人仍是一如往常地向父亲提议将慎仁安排进组织内部,在仍然无法收到任何回复的情形下也仍会提起建议,只是,慎仁却变得和母亲不再一致,他更多地和慎一厮混在一起,从令人瞩目的后辈之列退出后,哥哥像慎一一样读书考学,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而当慎仁成为大学生之后,慎一却更多地在想着自己的事,哥哥就像走在自己前方的明星,看着哥哥肯定就像能够看到自己的未来,这是一个天真的想法,但却是慎一真正的愿望。慎一想过,哥哥不是就正在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吗,上学、上中学、上大学,再然后,也许,普通的生活就能继续下去。这样的念头反反复复地闪现在慎一的脑海里,让他渐渐不再那么质疑自己的想法。直到那一天,慎一遇到了在校门外等候多时的慎仁,他才失去了自己真正的愿望。 大学生的生活虽然不受管制,但却因为各种社交活动变得忙碌,所以当慎仁神情憔悴地拖着缠着绷带的手出现在慎一面前时,慎一不由地担心了起来。 “哥,你的手怎么了?你怎么受伤了?”慎一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仍记得自己十分焦急的样子。慎仁虽然没有参与任何组织的活动,但却因为慎仁师傅的悉心教导,并不缺乏实战的经验。慎一实在想不出有谁能够在大学里对慎仁造成伤害。
“不要担心,是我自己弄伤的。”慎仁不想让慎一忧虑,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自己受伤的原因,“是我和父亲争论的时候不小心弄伤自己的。”
“父亲?”
当时的慎一只觉得不可思议,一向在父亲面前恭谨谦忍的慎仁怎么会和父亲争论并把自己弄伤呢,这实在令他难以相信,他随即说道,“慎仁,这不像你的作风。”
听到慎一这样说,慎仁垂下了刚刚注视着慎一的眼眸,他面上因紧张而收缩的肌肉柔和下来,只见他笑了笑,随后充满苦涩地说道:“慎一,你要知道,我能做到很多事。以前的我可以,现在的我也一样,以后的我恐怕也不会变。”
“但是,有一件事我应该做不到了,我也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才来这里的,”慎仁举起了自己受伤的手,继续说道:“这双手不会拿起手术刀了,我不会成为一个医生。慎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慎一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慎仁的意思,但他的身心却无法接受,他失落地避开了慎仁抬起的视线,他不想和哥哥对视,这样的结果他设想过无数次,但他却不想会由哥哥的口中得到确认。拒绝的话语盘旋在慎一的嘴边,可是他只是开口问道:“请告诉我为什么!”
“慎一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吗?”
慎仁没有直接回答慎一,反而问了慎一一个问题。
想要什么?慎一没有答案。想要的东西也许有很多,可是真正想要的东西却一件也没有。我可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吗?像我这样的出身,我想要的东西是否可以得到父亲的允许而存在呢?我甚至都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哥,我以为我们现在只能想想罢了。”这就是我仅能给出的回答,我们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我们不应该想这些。
“慎一就是慎一,总是很快就能反应过来。这的确是事实,我们永远不会和其他人一样,只是,我和慎一也是不一样的,这一点,慎一是否明白呢?”慎仁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慎一,好像在等慎一回答。
慎一的心仿佛被一双利箭射穿,慎仁的话在慎一听来就像在指责慎一的天真,一股锥心的痛从心口扩散到了全身,慎一的手掌渗出了黏腻细密的冷汗,又湿又凉。 “慎仁,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吗?”慎一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根针落到了地上,几不可闻。 “慎一,那你想一想吧。我是你哥哥,不能告诉你。真的很对不起。”慎仁诚恳道歉的声音让那时的慎一一下子恢复了清醒,慎一抬起低垂的头,视线触及了哥哥的目光,那种肯定的眼神让慎一明白,自己必须要一个人思考清楚。
只过去了短短的五年,恐怕人是不会改变很多的,慎一的脑海中翻涌着五年前的回忆,自己却无法像那个时候一样在慎仁面前放松下来了,何况,自己还身处慎仁精心所设的困局之中,“可是,哥你并没有现身于此的理由,不是吗?”慎一故意提高了音量,他想提醒慎仁,他还没有讲清他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原因。
“慎一,藏在幕布后面的人不会轻易现出原形,只是,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慎仁不觉痛痒的样子让慎一攥紧了拳头,他压抑着怒火,只是好奇慎仁想要怎样收场。 “既然你这样说了,那你一定能收拾好现今的场面,特意现身在我面前,想必我也能够一睹少当家的手段。是吗?”
“不错,这既然是计划好的事情,那就已经是我的分内事了。不过,以我现在的身份,我自然不会一个人来这里,而我其实是故意只身出现在你面前,只为了亲自请你离开这里。这个事件的主谋已经被我抓起来了,而他将由我交到警方手里,我们五年没有见过彼此了,我想你看看我在这期间积攒的力量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听完慎仁的这番话,慎一沉默了足够久的时间,久到他预设的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情形都被慎仁的话语一一击破,他才终于开口回应道:“你知道把石头扔进水里会发生什么吗?石头会不发声息地消失于眼前。如果这就是你能做到的事,那我会跟你离开这里。”
慎仁前进了两步,伸手将慎一掩盖着摄像头的大衣取了下来,扔给了慎一,他转身拉动门把,对身后的慎一说道:“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