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
花时看着怒不可遏的李氏,嗫嚅了下唇,喊了声。 李氏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这下要完…… 年半百,青铜色的面容,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即使上了年纪,也不显得龙钟老态,反倒气势汹汹,浑浊的眼神犀利尖刻。 李家大哥见来人,只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表情显露了几分不屑, “怎么?你们家是没人了吗?尽来些老弱病残,我怕到时候争不过,把人给气出个好歹来,我们可没东西赔。”他这话,可谓是往李氏的心窝子里戳了。 李氏这一辈子,就花辞远这么一个儿子。 一个儿子也就算了,还是个没出息的玩意儿,读了三十几年的书了,连个秀才也考不上…… 李氏阴沉着脸,浑浊细小的眼睛,暗暗地盯着说话的那人,眼角和嘴角跟着耷拉下来,厉声呵斥, “没教养的东西,谁让你这么跟我说话了,知不知道尊年尚齿?李家的家教,怎么还越训越回去了!”
李典扯了扯李家大哥的袖口,压低声音道,“哥,那是李婶子,跟咱一个姓,算辈分,咱得敬称她一声李婶子。”
守山村虽是个大村户,可偌大的村落,姓氏却只有四大姓,花,谢,李,何,这四个大姓,才是村子的本姓。 一般同一个姓氏的,都是同一个宗族,同一个姓氏,也算是大家庭。 村子也格外看重宗族姓氏,注重的是尊年尚齿,爱老慈幼,辈分大小也算得很清。辈分长,年纪大,在村子也很有威望。 同姓的小辈,在外边要尊老爱幼,否则在看重宗族观念的村子里,容易让人诟病不耻。 虽然很多同姓的,经过源远流长的继承繁衍,很多到他们这一代,早已经出五服,没有了血缘关系。 但村子毕竟注重同宗同族同姓,从上面几十代算下来,辈分尚在,同姓的长辈,确实是有资格教训同姓的晚辈。 晚辈在跟长辈说话的时候,要注意自己的言辞举止。 李家大哥在听了李典的话后,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洋洋得意的神色,也僵硬在脸上,要笑不笑的模样,实在滑稽。 花时在第一次听到,村子十分看重宗族姓氏的时候,也是格外惊讶。 原以为,村子偏僻又落后,管制会非常混乱,但在知道村子以同宗同族来约束村民的时候,她会惊讶是因为,她之前从未在哪里听说过,古时候的村子会以这样的方式记载传承。 虽然后世,也还有很多人,会讲同根同源,但大多数都只是管自己的小家,出到第三代后,大多的关系也都不怎么亲近了…… 更何况是像现在这个偏僻的村子,几乎与世隔绝,却能号令几百户人家,将同姓的都记在一个大族谱上,只看姓氏,也不管身上淌的是不是一样的血脉。 注重姓氏,注重辈分…… 且村子最有权力的,除了村长外,还有四大老族长。 村民们都十分信任四个老族长,村子每每有什么大大小小的事,爆发矛盾的时候,争执不休,都会去请村长,和对应的老族长。 所以除了村长外,也就四个老族长最有威望。 在家一向强势的李氏,在几个同姓的小辈面前,更是气场全开,板着张老脸,咄咄逼人起来, “李姓的小辈,现在连人都不会叫了吗?”
众目睽睽下,李家三兄弟,面面相觑了一番,虽面色不甘,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喊了句,“李婶子。”
李氏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李典虽是三兄弟里最小的,却是脑子转得最快,口齿最为伶俐的,“李婶子,虽同为李姓,但你家那小子偷了我们李家的羊,被我们逮着了,他自个也承认了,帮理不帮亲,这赔偿总该是要赔的吧。”
方才在屋里,李氏也听了个大概,原是懒得管的,偷人家东西,被人打断手脚也是活该。但这李家的小子,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一两银子。 李氏越想越气,这才没忍住,跑了出来。 她倒要看看,有她在,这李姓小子,要怎么讹她一两银子。 李氏面上不动如山,语调不急不慢道,“怎么偷你家羊了?花离,你偷他家羊了?”
李氏先是提出质疑,声调一转,扭头看向一旁缩在哥哥姐姐怀里,抽抽搭搭的花离。 花家的几个孩子,一向害怕李氏,花离自然也不意外,被李氏那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打了个颤栗,缩着脖子,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下意识摇了摇头。 李氏满意地收回视线,抬眼看向围观的众人,掀了掀眼皮子,面不改色道,“看见了没,他摇头了,他可不承认,你们给他扣的屎盆子,别什么脏水都往我们身上泼,真当我们花家没人了吗?”
到底是年轻,李典头一次见识道李氏的无赖,被噎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李家大哥皱着眉头,被气得不行,一字一句辩驳道,“他方才还承认了,他自个偷了,什么叫我们扣屎盆子!又不止我们看着他偷了,那放羊的道上,好几个人都看着了!”
李氏依旧泰然自若,“哦,那你去把人找来,当着我的面说,你说他偷了羊,那偷了的羊呢?我怎么没见着?总不能他一偷,就立马给生吞了吧?”
李氏话说的,明明是自个先没理,三言两语,硬生生给她掰扯的,混淆不清了起来。 李家兄弟,瞪着眼睛,一时气结不已,“你…!”
他们也是没想到这老太婆,那么会胡搅蛮缠…… 李典深吸了口气,冷静道,“他偷的时候,被我们发现,我们自然是把羊牵了回来,怎么可能给他拿走!”
李氏耷拉着老脸,“那就是没证据,没证据的事,可不兴乱说。人你们叫不来,证据你们也没有……哦,对了。”
李氏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视线缓缓落在一侧装鹌鹑的花离身上,大手一拉一拽,直接把花离扯了过来。 她力气也没轻没重的,直接将花离那只被掰折了的手,举了起来,质问道, “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的人给打了,还把人的手给弄折了,我也不管你其他的,这弄折的手要治好,都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我估摸着,最少也要五两银子,这银钱得你们赔吧?”
李氏思索着,说的话也是一套一套的,直接来了个倒打一把,看着那想讹人的李家三兄弟,心底冷笑间,已经把对策都想好了。 不是要讹银钱吗,她也能讹,这只折了的手,就得让她讹上几两。 李家二哥一听,也是急性子,直言反驳道,“凭什么?明明是他偷我们家东西,我们才掰折他的手的。”
李氏冷哼,“偷东西,你有证据吗?凡事都要讲证据,你把证据拿出来给我瞧瞧来。”
李家三兄弟面面相觑,一时语塞,他们哪里拿得出什么证据啊,说是有人看着了,其实并没有人真真切切瞧见。也是他们故意这样说的,就为了吓唬人,好让他们老老实实赔钱。 真真瞧见那小子偷羊的,其实也就李典一个人。 但偷羊一事儿是事实,他们也是为了加大威慑力,才故意夸大其实。更加没想过要把什么证据带过来对峙。 村子发生这些小偷小摸的事,做贼心虚的人,被这么三两下一吓,什么都招了,哪里需要什么证据来佐证啊…… 李氏看着哑口无言的三人,眉色扬了扬,单手叉着腰,更是疾言厉色起来, “连证据都拿不出来,就胡言乱道,还把那么小的孩子打折了,我看你们跟流氓有什么区别,是不是看我们花家人少,就欺负我们孤儿寡太,要不要脸?你们还要不要脸啊?”
李家兄弟被李氏逼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李典神色有些慌乱,实在没想到李氏竟会如此厚颜无耻,三两下就把局面扭转,反倒成了他们的不是了。 “我们没胡说,这就是事实!方才大家伙都看见了,不信你问问他们!”
李典指着围观的一行人,大声说道。 李氏拉着脸,看着四周,语气也变得阴沉沉,“是吗?谁看见了?你们看见我家孙子偷羊了?谁看着了?”
围观的群众,多都是花家的邻里邻外,知道李氏的小心眼,泼辣性子,一般都不愿意招惹,怕惹是生非。 更何况,他们也只是过来看戏的,李家兄弟说的那些,他们也一概不知。 李典看着沉默着,面面相窥的众人,竟没一人站出来,替他说话。 李氏也有些不耐烦了,直言道,“我不管你说的什么,反正我也不认,但你把他的手掰折了,这就是证据,你也亲口承认了,你要是不赔我五两银子,我就去找村长说理去了。”
李氏惯会处理这些,人也精明,三两下把事情撇清,还倒打李氏兄弟一把。 总归有她这张嘴在,到村长面前,她照样有话说。 李家大哥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你!”
你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反驳。 明明是他们有理在先的,怎么轮到她这,就变成他们要赔钱了! 李家三兄弟,眼见说不过,也吵不过李氏,退了几步,交换了个眼神,愤然离去。 李氏看着他们走,也不拦着,在后边慢悠悠地说着, “别以为你们走了就可以了,明个儿不把五两银子送过来,我就找村长说理去,老族长我也给你请来,我看谁有话说!”
那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人听个清。 花时叹为观止地看着李氏,战斗力爆表,寥寥数语,言简意赅,就倒打了一把…… 在李氏的眼里,她可不管花离有没有偷羊,放到她面前,那就是没偷,总归拿不出证据,谁也没理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