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董青金一下就呆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呢喃着问:“赵书记,你说王世才没错,让厂里破产清算,你投了赞成票?”
赵明诚点点头。董青金鼻子里呼呼地往外喷气,把手里还剩的半碗热粥倒进病床边的垃圾桶里。“董班长,你怎么了?”
张八一有些不知所措。“老董,你听我说……”赵明诚原来在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时,和董青金接触比较多,他知道这个老技工的脾气,紧赶着解释。董青金摆摆手,几把扯下了手上还打着的吊瓶,翻身就挣扎着从病床上下来。“护士!护士!”
赵明诚看着董青金手背上血一下就从针眼处涌出来,也顾不上和他解释,赶紧拉开门朝外喊。张八一一把按住董青金,慌乱地说:“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赵书记,你垫的钱,我会想办法还你,”董青金看着赵明诚,“这碗粥,我以后还你一袋米。”
赵明诚走过来,从兜里掏出一块手绢,先裹住董青金往外冒血的手,然后说:“你把我赵明诚当什么人了?”
“兴州市机电工业局电器公司书记,我们的主管单位领导!”
董青金想挣开被赵明诚拉住的手,但挣不开。“老董,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赵明诚朝董青金肩膀伸过手去,想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平复下情绪。董青金侧身让开,忍住一肚子的火气说:“没什么好说的,但你是领导,有什么指示就下达吧。”
打点滴的针头没关,滴答滴答地往下流着药液。屋里一下安静下来。董青金这段时间饥一顿饱一顿的,身体本来就虚弱,刚才全凭一股子怒意生的劲,情绪稍微一缓和,身体颤抖几下,就瘫坐在病床上。赵明诚和张八一,又把他扶了躺回去,董青金喘着气,还是想挣扎下床。“好!”
赵明诚一下放开了手,也有些恼火地说,“董青金,医院的钱交了就不能退,你给我老实躺着吧,别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还不了我!”
董青金一听这话,不再说话,扭过身,背对着赵明诚。护士走进来,看到一地的药液,赶紧给董青金的手止住了血,换一只手把点滴打上,看着剑拔弩张的董青金和赵明诚,没好气地说:“两位老同志,有什么矛盾,在医院外面解决,病房里这么闹,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我和这个炸药包没什么矛盾。”
赵明诚直接走了,到门口又回头说,“老董,你养病吧,过后我再和你说。”
董青金不吱声,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张八一走过来,送赵明诚出了门,想要问刚才是怎么回事,却一时不知怎么开口。胡新泉和陈苍建,相邻一块隔板,一人蹲一个坑,脚都蹲得直打哆嗦了。吃了那么多六一宝塔糖,尽管两人肚里没食,但虫都打下来了。胡新泉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打虫,他不等虫出完,就去和村里的同伴玩,结果,身后一直痒,那感觉像生了一条尾巴,伸手拽出往外一拉,就扯出来了,其他小孩都围着他看稀奇,每当他扯出一条蛔虫,还会起哄喊:“又一条!”
那情形给胡新泉留下深刻记忆,也让他能够更深刻地理解一些话,比如开弓没有回头箭,比如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断,只能坚持到最后。赵明诚找到两人的时候,胡新泉正在和陈苍建相互监督着,以防其中一个因为体力不支,直接晕倒在茅房。两人搀扶着,跌跌撞撞从茅房出来,赵明诚看着他们苍白的脸色,诡异地问:“你们怎么了?”
陈苍建看到赵明诚,立即强撑着站直了解释:“拉肚子,拉肚子……”“是饿的吧?”
赵明诚让两人先回宿舍,过了一会,抓着一把挂面下到锅里。闻着煮面条的味道,胡新泉两人的眼睛都亮了。陈苍建自告奋勇地在厂区里摘了几大把嫩柳树叶子回来,用水焯了一下,就和煮好的面拌在一起。没什么调料,只翻出一些盐块加到面里。看着狼吞虎咽的胡新泉和陈苍建,赵明诚一边让他们慢点吃,一边和两人说:“你们现在的样子,倒是和我年轻时候一样,那会是生产大会战,面都来不及煮熟,过一下水就打起来吃,外面黏糊糊的,里面还是干面芯,一个车间一个车间地开吃,嘁里嚓啦的一片响,就和一群老鼠啃木头一样。”
大半碗面条下肚,那种挠心的饿火消解了一些,胡新泉舒坦地呼了几口气,才看向赵明诚问:“老学长,是有什么事吗?”
赵明诚点点头,表情有些古怪,兴奋里面满是疲惫,语调高昂:“我和上级部门申请调职,得到批准答复,同意我调职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任党委书记。”
胡新泉叹了一口气,佩服地看向赵明诚。兴州市机电工业局电器公司是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的上级主管单位,赵明诚的调职,虽然是从二线到一线,却是降级。何况现在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的情况这么恶劣,更贴切的比喻是,赵明诚从安逸的大后方,主动上了火线,还是一条看起来死路一条的火线。赵明诚接着又说:“在申请调职的时候,我还同时打了报告,是关于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破产清算的,这个报告也得到了答复。”
“什么答复?是不用破产清算了吗?”
胡新泉格外关心地问。既然都同意了赵明诚的调职,肯定不会让他调职到一个破产清算的厂,胡新泉心里这样想,满怀希望地看向赵明诚。赵明诚却摇了摇头:“关于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破产清算的决定不变。”
胡新泉一听这话,心里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