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明诚炯炯的目光注视下,胡新泉试探性地说出一个名字,那是他的直接上级,分管技术的副厂长。赵明诚摇摇头。陈苍建也试探地说一个名字,那是厂里的大能人,商务部的部长,前几年厂里积压大量电容器,是他带着商务部的人,跑遍各地的电力公司,做到全部出货的。赵明诚还是摇摇头。胡新泉和陈苍建两人轮流又说了一些名字,赵明诚都摇摇头。“难道?……”胡新泉和陈苍建对视一眼,想到他之前的唱腔,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都兴奋地看向赵明诚,“老书记,您是要亲自挂帅吗?”
陈苍建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摇头晃脑念出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赵明诚叹口气:“新泉,苍建,你们不用这样看着我,其实关于租赁承包的方案提上去后,局里对我这样横生枝节,是有反对意见的,我当时拍了桌子,确实和他们说过,让局里的人放一百个心,要是没人站出来租赁承包,我就拼了这把老骨头上!”
“但实际情况和你们说,租赁承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即便是披挂上阵,一年,三年,五年,那之后怎么办?我不服老,但我真的老了,我很愿意像孙厂长一样倒在岗位上,只是,我倒了,接下来怎么办?”
胡新泉和陈苍建不再激动,两人的脸上都泛起担忧的神色。赵明诚伸手一把推开窗户,往外看去,整个厂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一阵风刮过,卷起地上的叶子滚动飘飞,显得格外萧肃。“看看吧,多好的一个厂啊,”一股子风劲从外面涌进来,吹扬起赵明诚斑白的头发,他伸手拢了拢,“我老了,激情也将要消退,甚至生命都很快会终结,但这厂,是可以枯木逢春的,是可以再现辉煌的。趁我现在还能动,趁我现在还能提供一些帮助,我希望扶年轻一代上马,希望给他提鞭坠镫,然后狠狠地踢上一脚,让他疾驰前行。”
赵明诚说完,期许地看着站在右边的陈苍建和站在左边的胡新泉。“老书记,我们也和您想的一样,厂里的这一届领导们,年轻的也很多,您说吧,是谁?”
胡新泉说完后,就觉得一股气涌起在胸口,不管赵明诚说是谁,自己都豁出去,跟着他干。“就是你……”赵明诚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竭力地压制,才又挤出一个“们”字。“我们!”
胡新泉惊讶不已,几乎是同时,陈苍建也说出这两个字,不过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兴奋,然后才充斥着惊讶。“厂里的那些干部,我都见过,他们都不是想把这个厂搞好的人。”
赵明诚大致把他在欢迎会上对每个人的观察简单说了一下。那些人在赵明诚看来,没有一个是站在厂子和工人的立场来想问题的,他们更像是一群秃鹫,就那么守着,就那么守着,只等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彻底倒下,变成一堆腐肉后再一拥而上进行瓜分蚕食。赵明诚拉过陈苍建和胡新泉的手,问:“你们愿意吗?”
陈苍建连连点头:“谢谢赵书记的看重。‘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胡新泉却有些犹豫:“我很愿意为厂子变好付出我的所有,但我只是一个技术员,我真的可以吗?”
赵明诚打量一会胡新泉,目光转向陈苍建:“新泉,不要对自己有所怀疑,尤其是这种时候,总把自己当成一颗过了河的小卒,是不对的。我有个想法,先暂定让陈苍建作为租赁承包人,你看怎么样?”
胡新泉立即点点头:“苍建有商务的经验,也在厂办待过,他可是个多面手,赵书记,真的要在我们两人中选一个作为租赁承包人,我举双手赞成他,不要暂定,就确定他吧!”
“好,”赵明诚点点头,“新泉,你能这样想,很不错。局里要求租赁承包的人要代表民意,如果你们两个人的‘民意’都不一致,那这件事就没法再继续的。”
陈苍建连连摆手:“感激赵书记的肯定,感谢新泉的认可,我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虽然对厂里的各种情况都非常了解,厂里的很多人对我也很认可,但这个租赁承包人,我……”胡新泉抬手拍拍陈苍建的肩膀,目光凝视着他:“苍建,你就不要再推辞,这个事情今天就这么说定,以后遇到任何困难,我都会全力协助你的。”
赵明诚听完陈苍建的话,微微皱眉,轻叹一口气后朝陈苍建点点头:“陈苍建,因为破产清算的方案还会照常推进,以我现在掌握的情况,在租赁承包进入民意表决的结果出来前,破产清算的进程肯定会被某些人加速的,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就这么说定,你,陈苍建作为租赁承包人。”
赵明诚语气肯定。陈苍建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兴奋,随即低下头,双手狠狠地揉了几把头发,坚定地抬起头说道:“好,既然赵书记亲自点将,那我就当仁不让了,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好,您随时批评指正!您就把我当成您的一个后辈、一个弟子。此时的我,心中最想说的就是:‘尚有一灯传郑燮,甘心走狗列门墙’。”
“咦,不能这么说,”赵明诚摆摆手,目光看向陈苍建和胡新泉,“我们是同志了。”
确定下谁是租赁承包人后,三人当即就之前的租赁承包方案进行讨论,之前只是一个大致的框架,进行丰富和补充后,添加了非常多内容。胡新泉专心地在本子上记录,赵明诚和陈苍建在眼前说着话,不知道怎么搞的,就觉得他们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都听不见在说什么。他努力地竖起耳朵听,却听不到一点声音,手上的笔也似乎写干了墨水,机械地划动着,却什么也写不上。房间慢慢变暗下来,胡新泉下意识地想要拉亮灯,但双手完全不听使唤,四下整个都静下来,也暗下来。“新泉!新泉!你怎么了?”
猛地听到耳边响起焦急的声音,胡新泉眼睛睁着,笼罩着他的黑暗逐渐消散,看清了眼前的两个人。赵明诚紧搂着他,陈苍建手里提着湿毛巾,不断给他擦脸,在他耳边喊。“没事,我没事……”胡新泉孱弱地回应。赵明诚看着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痛惜地说:“这是饿的,走吧,到我办公室去,给他喂点麦乳精。”
陈苍建背着胡新泉,跟在赵明诚身后。这时天已经暗下来,三人才意识到,他们讨论方案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也难怪胡新泉会晕过去。赵明诚取出钥匙,拧了几下,推了几下办公室的门,门没打开。“咦?”
他俯下身,仔细往锁眼查看一下,无可奈何又有些恼火地说,“被塞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