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秀萍和安建国回来时,还没进院子就闻到一股能勾魂的香气,再一看桌上,都惊呆了:上回的热卤猪蹄子已经叫他们一吃入魂,这红烧肉的卖相,只怕能叫人把舌头吞下去啊。没一会儿,安平和安生把窦红星也请过来了,这下子也算是作坊的几个话事人济济一堂,平白的显出了几分自己人的亲近来。安生从红烧肉出锅起,就走不动路了,瘫在桌子边,眼巴巴望着它流口水。郑红梅看了实在叫孩子太煎熬了,还主张叫他先吃点来着。安生抹了一把口水:“不行!一起吃!”
郑红梅觉得这一趟,很是颠覆了她对农村的认识:先是有个楚婕有见识有本事。再来孩子们虽然调皮,但个个大体上挑不出什么毛病。要知道,就算在城市里,大多数人家的孩子都是等不及客人上桌,先伸手拈了菜往嘴里放啊!这一家人,确实把孩子教得很好。等大伙都坐好了,终于能吃了,安生拿着筷子,眼巴巴地一伸手:馋得头昏眼花没力气,筷子居然偏了,夹起了一块老南瓜。安生一瞬间把脸皱起来,就差没仰天长啸,问一问命运为何如此捉弄他。但他是个坚强的小伙子,娘说过,夹起了什么就是什么,不许放下了再夹别的,那是很没教养的行为。唉,他也不知道教养能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玩的。但娘这么叮嘱了,他当然要照办啊!不然以后娘不表扬他了怎么办?他双眼微湿地,把老南瓜夹进碗里,鼓起腮帮子拼命吹啊吹啊吹啊,要赶快吹凉了吃掉,这样才能去夹红烧肉啊!个小孩子,真的在吃上面透支了所有的智慧:不能直接把老南瓜塞嘴里,毕竟要是烫伤了,就不能尝出来红烧肉的滋味了。娘怎么说的来着?得不偿失。他安生,也是个有长远目光的人呢!这一个小插曲也叫大人们看在眼里,都叫这么个鼓着腮帮子、为了口吃的拼尽全力的小伙纸逗乐了。郑红梅就夹起了一块红烧肉放在他碗里,笑道:“先放你碗里晾着,一会儿就可以直接吃了。”
安生含着老南瓜拼命点头:这位阿姨真是善解人意啊!柯主任夫妇和窦红星多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吃了这红烧肉也是赞不绝口。窦红星甚至红着脸,想要把自己的粮食工资交到安家来搭伙算了。知青到老乡家里搭伙,一般老乡家里多少是能沾点便宜的。但楚婕也不太贪那点便宜,主要是小姑子没嫁人,自己又是寡妇。窦红星一个大小伙子在家里进进出出的,很容易惹闲话。窦红星这回是真的不好意思,他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啊!偷眼看了安秀萍,连声道:“是我没想得周到,是我……”这倒闹得楚婕怪不好意思的:“以后你有想吃的菜了,尽管到我家来,我给你做。”
那感情好,窦红星一拍大腿,寻思着改天就拎着鸡来。他在知青点日子过得苦,主要是知青多,大家搭起伙来,宽裕的紧巴的,很容易闹矛盾。没有办法,索性一块儿过苦日子——都是来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嘛!吃苦不是应该的吗!这么着,窦红星手里有点余钱,愣是不好拿出来补贴餐桌。他一个大小伙子,正是吃啥啥没够的时候,认真说起来,给肚子里拉下的饥荒,只怕比孩子们都多呢。欢声笑语地,又说到了作坊里头。如今作坊也算把持在窦红星和安秀萍手里了,安秀萍胆战心惊地,生怕出了半点差错,这还是窦红星时不时鼓励她,才能硬着头皮撑住了。“现在原材料这一块,主要是主任你那边运来。其实也倒过一遍手了。我前回遇到了六水村插队的知青,他说往年村里的粮食分下来,也有些结余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往出卖。”
要是能的话,少了粮站这道中介,两方都能多攒些好处。柯主任想了想,还是否决了:“这个不好办。现在咱们就一个敌人,食品厂。要是再得罪了粮站,两方合起来给我们使绊子,就再难爬起来了。”
计划经济就是这样,也不是自由市场,不是说价高者得。东西要卖给谁,怎么卖,那都是有严格的要求的。比如说谁家有多余的鸡蛋,那只能往供销社卖,得个三分钱一个的价格。可在黑市里头,鸡蛋是能卖到六分钱,七分钱甚至八分钱一个的。对比起来,中间的差价怎么不使人铤而走险呢?所以私下买卖的处置越来越严重,可屡禁不止甚至越来越猖獗,就是因为人逐利的天性是抑制不住的。譬如说楚婕,她现在和柯主任关系经营得不错,可她最多只会云遮雾罩地请柯主任给介绍路子,而不会把家里的产出送到柯主任的供销社去,为他解决货源问题。一句话,柯主任是给公家干活的,他不能多给楚婕一分钱的收购价。柯主任两口子是趁着大下午来的,吃了晚饭,就要去公社里去。安大有两口子热情,死活说天色已经晚了,要他们留在家里歇着。郑红梅连连摆手,道:“真不是我们嫌弃。主要是吧,我也是才想起来,我有个小时候玩得好的朋友,就在你们公社上班呢。也是好多年没见了,趁机去看看,以后老柯在你们这边走动得多,要是恢复了往来,也是桩好事。”
李芹这才没有挽留了。那两口子本是想腿着去公社的,听说不是特别远,两个人无事也散步惯了,并不觉得辛苦。窦红星这小伙子就挺会来事的,拉着安建国就往外走:“别急,我们去借两辆车来,把你们送到公社去。”
这头楚婕收拾了灶房,眼看着铁锅里还剩了些红烧肉的底汤,她心里又刺挠得慌。犹豫再三,到底往里头加了半瓢水,添了一把青菜,煮了一小把挂面出来,用个提篮装了,盖上布,做贼似的找了个借口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