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是到供桌前面供奉三炷香,这是老爹给我立下的第一道规矩我问过老爹上面供奉的是什么,不过老爹没跟我说,他只让我记住自己那天晚上发的誓言。誓言我当然会遵守,不过说实在的,对于誓言内容我是有点奇怪的。我以前以为陈婆婆跟老爹要一起生活,生怕我将来对陈婆婆不孝,所以老爹让我发誓要一辈子供奉陈婆婆。当然现在我已经明白那只是我自己搞出来的一个乌龙,且不仅仅是我要供奉陈婆婆,连老爹都是要一辈子供奉陈婆婆的。说得更清楚一点,供奉陈婆婆的其实是老爹,而我,做为老爹的养子,子承父业,子子孙孙生生世世都要供奉,这才是誓言的真相。从那天起我就多了一个每天供奉三炷香的规矩。我不止一次怀疑黑布下面放着的是陈婆婆的照片,但是碍于老爹和陈婆婆本人,我也没有想过要去打破砂锅问到底。从来只听过供奉死人照片,如果供桌上面摆着的真是陈婆婆照片,那么平日里在屋子里走动,跟我们一起生活的陈婆婆又是谁?这个问题细思恐极。捏着点燃的三炷香朝供桌拜了三拜,再将香插进香炉里面,我转过头,迎面撞上了陈婆婆笑眯眯的脸。“金子,去吃饭吧。”
“欸。”
吃饭的时候老爹问我今天有什么打算,我不由放下碗筷,认真说道:“我想去妮子的坟前给她烧点纸钱。”
老爹啪嗒啪嗒抽着旱烟,半晌没做声,片刻后说了句我没听懂的话。他说:“妮子收不到的。”
我没在意,活人给死人烧纸钱,其实是寄托哀思,希望去世的人能在阴间过得好,这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但是死人到底能不能收到纸钱,甚至之前到底能不能用,我根本没有想过。或者说潜意识里我跟大多数人想的是一样的:死人怎么可能会真的收到纸钱?村子里只有一户人家是做扎纸匠的,我们都叫他王叔,要买纸钱,只能去找王叔。王叔今年五十多岁了,在我小时候王叔曾经问过我要不要做他徒弟,他说我有做扎纸匠的天赋。我当然拒绝了。没有一个小孩会喜欢身处满是纸人的屋子的。王叔的屋子在我们这些小孩眼里,就相当于鬼屋。他的屋子,不管什么时候进去都是阴暗的,就像外面的阳光永远照射不进去似的。我印象里有一件记忆非常深刻的事情,那年我五六岁,跟华子妮子他们玩捉迷藏,村子里大多数地方都被我们躲藏过了,可以说不管躲到哪里,都会被别人找到。那时候正是一年当中最热的季节,我在太阳底下跑得满头大汗,到处找藏人的地方,跑着跑着一抬头看到了王叔家,鬼使神差地就跑了进去,随便找了个角落把自己藏好。屋子里的温度比外面低很多,没几分钟我身上汗湿的衣服就干透了,黏在身上,凉沁沁的。我听到华子他们的呼唤声几次从外面走过,但谁也不敢进来找人。当时我的心里是非常得意的,为了自己能找到这么好的地方。直到华子他们认输,我才从王叔的屋子里走了出去。华子问我躲在哪里,我指着角落得意洋洋的说就躲在那里。小伙伴们的脸色一瞬间非常复杂,华子大声的说我在撒谎,因为那个地方他们找过,除了一个纸人根本没有我。我当然是不肯相信的,我听得清清楚楚,华子他们根本没有进屋,又怎么会到角落里面找过我?再说我一直躲在那里从来没挪动过位置。那天我跟华子大吵了一架后不欢而散。当然小孩子是没有隔夜仇的,第二天我跟华子他们又亲亲热热的玩到了一起,但这件事始终在我心里留下个疙瘩,或许是因为华子说话的表情太逼真了,让我下意识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从那以后,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从来不会踏足王叔家里。但这次要给妮子烧纸钱,村子里除了王叔,别人不会有。王叔家还是跟记忆里的一样,门里门外像是两个世界,我站在门口仿佛能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凉风从屋子里吹出来,吹得我脖子根冰凉刺骨。“王叔?王叔你在家吗?”
我在门口喊了几句。农村大院的门平日里一般都是开着的,王叔家里当然也不例外,我在门口等了好几分钟才等来屋子里的一句话。“是金子啊,你进来吧。”
“欸,王叔,我想找你买点纸钱。”
我依言提脚迈进了屋子里。“买多少?”
王叔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屋子里很黑,到处摆着纸人,几乎堆满了整个房间,连天花板都吊着几个,我刚才迈进来的时候乍一看到屋梁上吊着几个人影,狠狠倒抽了一口气。我仔细听着声音才辨认出坐在墙角的那个人影就是王叔。他正低着头在处理竹片子。我朝王叔走了几步,隐隐约约闻到一股臭味。“我给妮子买的,也不知道要烧多少,王叔,你多卖我一点吧。”
我揉了揉鼻子,有点扛不住这股恶臭。这味道就像是放久了腐烂后的猪肉似的,闻之欲呕。“好,你等着。”
王叔起身从我身边走过,他带起的风吹过我的鼻端,那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我顿时腹中翻滚,喉头发紧,差点没忍住直接吐出来。“王叔,你…”“怎么了?”
王叔伸长手从竹篓里取出了一个黑色塑料袋递给我,闻言有几分疑惑地看着我。我张口预言,最后还是忍下了。“没事,王叔,多少钱?”
“拿去吧,不用钱,妮子那丫头也是可怜人,你多给她烧点。”
王叔朝我挥了挥手,又再次坐回了刚才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