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好心办坏事的人太多了。多少事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许大娘声音带了几分惆怅,“就比如咱们庄子里头老王家……”她娓娓道来,把王家的一点事拿出来做例子讲给宝臻听。原来是王家的婆婆想着媳妇辛苦,所以才主动帮忙带孩子,这本是好事,谁知那孩子顽皮,趁着大人没看见的功夫趴水缸上,一下子溺水了,要不是邻居从门前路过看见水缸外头的孩子双腿扑棱,准保出大事。宝臻一会儿想自己要是那媳妇,可怎么办,一会儿又想,若是自己成了婆婆,那又该怎么办,想的一头乱麻,顿时头大:“那以后要是遇到这样的事可怎么办呀?”
许大娘哈哈大笑起来,摆着手道:“看我,说多了吓着你了,没事没事。我就是这么一说,过日子哪能太讲究?”
又问起许默跟许诚出去拜年的事,八卦道:“大公子二公子肯定不会在李家吃饭的,要是大奶奶出了月子还好说……”宝臻闹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好跟着点头:“不过就算他们留在李家吃,人家也会很认真的招待他们的。”
许大娘就有点小骄傲:“那是自然。”
她们俩这么说着,若是叫许默听见,一定会嗤之以鼻。认真招待也分情况的,若是平和相交,互无所图,那是好事,可认真的态度之下,充满了探究打量跟试探,那作为被衡量的对象,就不那么愉快了。李家这边长辈们多,奶奶辈的就有一屋子,再就是许诚的岳父岳母这一辈,那更多,剩下的则全是同辈或者小辈,许默跟许诚站在这些人当中,就跟落入了盘丝洞的唐僧一样。许诚一直蠢蠢欲动,好几次想说话,都在看到二弟平静的面孔之后安稳了下来。李家的人也不是没有眼色,拉着许诚的时候,就问许诚家里的父亲好不好,母亲好不好,孩子好不好,这个许诚会回答,不会出错。等轮到许默,那话语的内容就丰富了起来。李太太这边的婆婆,也就是许诚媳妇的祖母,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穿的干净整洁,十分精神,握着许默的胳膊仰着脸看他:“哥儿这一年可长了不少,上次来的时候还觉得是个少年,这今年一看,就成了大人了,你们说是不是?”
旁边的人自然都附和,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哥儿也到了快成亲的年纪了。”
“只是不知哪家的小娘子这么有福气?”
没等李太太帮忙解围,许诚见了二弟被围观,先自己心疼了,连忙替二弟解围:“我二弟定了亲了,过两年就能成亲。”
成亲后就能生孩子了。他这样说了,有些关系远从前不知道的亲戚顿时失望不已。许默则回看了他一眼。许诚见许默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觉得自己说得太好了,内心沾沾自喜。许默的亲事没有说头,众人又转到学业上来,问许默书院难不难进,里头先生严厉不严厉等等,许默都一一答了,答完,趁着众人思索下一话题的时候,提出告辞。李家众人自然是再三挽留。许默只得道:“还要去给外祖父外祖母拜年。”
临行又诚挚的邀请李太太去许家小住:“天太冷了,家母怕冻着大嫂跟孩子不叫她们出来,您要是想大嫂了或者在家里闷了,不拘哪一日,打发人去许家说一声,让家里安排车来接您。”
他本身是疏疏朗朗,气质矫然不群的,此刻能温声说出这么一篇话,更是叫屋里不少人都嫉妒起李太太来——虽不是亲女婿,却是女婿的亲兄弟,而且看着有本事,这将来不愁不会帮扶李家。并且,因为许默在,许诚的傻气像是都被逼退了似的,看着也显得正常许多。兄弟俩好不容易从李家脱身出来,上了马车走了一段,许默问许诚:“大哥你身上的红封还有吗?”
许诚忙低头去看:“咦,我装红封的荷包呢?”
许默便道:“不要紧,我这里还另外备了一些。”
说着便从马车的抽屉里头拿了出来。许诚忙谢过他:“我的月例都让你嫂子收着了,回去之后让她替我还给你。”
许默道:“不用这样。这钱本来就是母亲为我们预备下的。”
他这么说,许诚立即轻松起来,信以为真。许默看着他,眼睛弯了弯,这种事,在他或者许诚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经历过之后,他才发觉,“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是何等的惨烈。如果他们兄弟在李家将所有的红封都分出去,去了王家反而没有了,到时候落在王家人眼里,那就是不尊重王家人,固然许家不需要看王家人的脸色行事,但一朝许家落败,这些小小的不满就像鳄鱼的嘴,能反过来咬人一口。大路宽阔,马车跑的飞快,不久到了王家,又是一番热闹。许默先去内宅拜见了外祖母,见王氏坐在一旁,笑容淡淡,出来便问李妈妈,里头说什么。李妈妈笑着道:“还是说那些老三篇儿,左不过是谁家的姑娘极好之类的。”
许默就懂了。王家靠着许家做了许多生意,很希望能够亲上加亲,可惜许家做主的是许老爷,许老爷直接给他定了寿春府的亲事之后,简直就是炸了众人一下。王家的失望可想而知。许默倒是没什么骄傲或者自豪的感觉。嫁也好娶也好,真正嫁娶的,都是许家二公子这个名头,哪怕他现在身子里头被一只鸡占据了呢,那也是照嫁照娶。在许家,他的婚事并不是他自己的事,而是家族与家族之间的事。男客这边的气氛要比内宅里头好不少,不过照样也是吃喝应酬,许默跟许诚在一块,亮亮相,喝几杯酒,有许老爷坐镇,他们哪里也不用去,席上想勾着他们兄弟去玩的,也只能苦苦按捺,不敢真来点实际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