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秀们自然认得虞嫣,但没想到她会突然走出来,皆是一怔。赵茹也怔住。闺秀们面面相觑,少顷,为首的女子开口道:“我等与赵女君玩闹罢了,与女史无干。”
虞嫣看着那女子,唇边带着一抹冷笑。萧寰的宫室离这里不远,虞嫣到了里面,发现自己并不太想躺着,于是自己走出来,打算在这漂亮的园子里逛一逛,没想到撞上了这一幕。虞嫣本来对赵茹的事不感兴趣,但她听到这些闺秀们提到了她,说的话还不太好听。虞嫣最讨厌有人在背后说自己坏话,于是毫不犹豫地走了出来。“若妾不曾记错,女君是尚书黄伦家的闺秀,是么?”
虞嫣道。那女子没想到虞嫣竟知道自己的来头,愣了愣,目光倏而变得狐疑。“正是。”
她说,“又如何?”
“令尊方才曾来拜见殿下,相谈甚欢,还曾提及令兄升任并州司马的事。”
虞嫣直视着她,不紧不慢道,“若殿下知晓女君在此肆意诽谤,不知作何感想。”
黄氏闺秀听得这话,神色微变。她自然知道家中的事。广陵王战功卓著,朝中但凡是想得到快速晋升的贵胄子弟,无不想蹭一蹭广陵王的功绩,让自己积累提拔的本钱。她的兄长,就是其中之一。那并州司马的位子受广陵王管辖,虽然看着没有多高,却一来必在前方劳苦卖命,二来能挣军功,是不折不扣的肥缺。她父亲费了一番心血,才为她兄长谋来。“我……”黄氏闺秀绷着脸,眼神已经有些不镇定,“我不曾诽谤殿下,女史口说无凭。”
“黄女君不记得无妨,妾记得便是了。”
虞嫣的笑容愈加和善,“女君方才不是说有妖妇蛊惑殿下么?既然是蛊惑,还要凭据做什么?且非要凭据也不是没有,方才赵女君也在场,诸位女君她都认得,可为佐证。”
她虽笑意盈盈,语气温和,但这话出来,包括黄氏闺秀在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起来。赵茹没想到虞嫣突然提到自己,目光也犹疑不定。虞嫣将这些人的表情看在眼里,觉得玩味。包括赵茹在内,这些闺秀们都不过是些十几岁的女孩,看得出来平日养尊处优,欺负人的时候盛气凌人,但显然都是仗着身份耍耍威风,没有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威胁。虞嫣不过就着刚才在宴席上观察到的事挑一挑,她们就开始露怯,不淡定起来。“甚佐证不佐证的,都是误会。”
这时,一名闺秀的脸上堆起笑容,忙上前圆场,“些许市井流言罢了,我等方才也不过打趣打趣,绝无恶意,女史莫往心里去才是。”
其他几个人忙纷纷附和。“误会?”
虞嫣却冷笑一声,神色突然变得严肃,“广陵王在朔方七年,率领将士餐风宿露出生入死,方换得诸位在京城锦衣玉食高枕无忧。而诸位不但不思感激,还凭着市井中的流言蜚语,在广陵王背后妄加议论。广陵王娶何人不娶何人,皆由圣上做主,诸位莫非觉得圣上也是受人蛊惑,做下了昏聩之事?”
她说得义正辞严,还搬出皇帝来。刚才悬云台上的光景,众人都看得真切,这虞女史是得了皇帝的赐席,坐在广陵王身旁。谁都知道,这虞女史已然是得了皇帝的承认,将来很可能真的会成为广陵王妃。故而就算她没有提到皇帝,闺秀们也无人敢在她面前蛮横。一时间,无人出声,闺秀们面面相觑,气氛凝滞。黄氏闺秀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神色勉强地保持着矜持,语气却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倨傲:“女史言重了,我等一介女子,自不敢对广陵王不敬,更不敢妄测圣意。”
“是么。”
虞嫣道,“既如此,诸位女君也该知晓,赵女君与广陵王婚事无干。”
黄氏闺秀瞥一眼赵茹,道:“自是如此。”
“可方才诸位对赵女君说了些许轻薄之言,若是传出去,不但有损赵女君清誉,只怕对诸位的贤名也有所不利。”
虞嫣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诸位不若就在赵女君面前赔个不是,将今日之事一笔勾销。”
众闺秀看着虞嫣,神色有些不可置信。赵茹的神色更是惊诧得无以复加。却见闺秀们个个看着赵茹,神色阴晴不定,少顷,纷纷向赵茹行礼,道了歉。虽然好些人的模样看着不情愿且别扭,但赵茹听得她们亲口说出那些话来,仍觉得心情畅快。再瞥向虞嫣,只见她气定神闲,仿佛一切理所当然。赵茹心中忽而有些五味杂陈。这些人显然对道歉很是不习惯,虞嫣看着她们一个个别扭的样子,再看看赵茹,仍然觉得有意思。先前,在她看来,赵茹和这些闺秀是一类人,出身高贵,本钱充足,对萧寰虎视眈眈,对自己这个来路不明横刀夺爱的狐狸精充满怨念。但现在看来,这些人也并非铁板一块。比如赵茹,虞嫣觉得她有沁阳大长公主疼爱,算得上无忧无虑的金枝玉叶,但原来还会有人欺负到她的头上。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看着闺秀们离去的背影,赵茹忽而对虞嫣道:“你不该得罪她们。”
虞嫣回头看她,道:“得罪了又如何?”
“京城的高门贵眷,数她们最有势力。你让她们拂了面子,她们不会待你客气。”
虞嫣不以为然:“只是不客气而已么?”
“日后你便会知晓。京城贵妇们无不以高门贵眷为马首,就算你当了广陵王妃,她们也多的是办法让你难堪。”
“就因为这个,你刚才对她们忍气吞声,任由欺负?”
虞嫣道。赵茹的神色僵了僵。她没答话,少顷,道:“今日,我欠你一个人情。”
说罢,赵茹向虞嫣行一礼,也不多言,径自往宫外而去。虞嫣不以为忤,仍然回味着刚才的情形,过了一会,正要往另一边走开,才转身,突然看到一个人站在一块假山石边上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是王熙。虞嫣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的,看到他,不由吃一惊。“阿茹的话不无道理,女史最好听上一听。”
他走过来,不紧不慢道。他这么说,可见刚才的事都已经被他看在了眼里。虞嫣没有回答,道:“王公子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告知妾一声。”
“告知了你,还如何看戏。”
王熙唇边带着淡笑,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我与女史不一样,这等事,作壁上观最为明智。”
虞嫣看着他,道:“赵女君是王公子的表妹,王公子难道见她被人欺负也只想作壁上观?”
“自然不会,不过女君不是出手了?”
王熙道。虞嫣无语。王熙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道:“听说女史先前与外祖母争执了一场?”
虞嫣看了看他:“王公子去见了沁阳大长公主?”
“不曾。”
王熙道,“我今日来迟了,到园中之时,午宴已经散去。不过我想知道的事,从来不必亲口去问。”
说罢,他看着虞嫣,饶有兴味。“有一事,我一直想问女史。”
“什么事?”
“你究竟从何而来?”
虞嫣愣了愣。她看着王熙,心中有些狐疑,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妾的来历,王公子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说,“何出此言。”
“不过觉得好奇罢了。”
王熙道,“女史前番与我商议这些用物之时,我便觉得女史颇为特立独行。如今女史又是冲撞大长公主,又是端起架子教训高门闺秀,后果如何,似乎全然无所顾忌,无所考量。女史莫不是觉得,这京城中无人敢对子昭不利,故而这般张扬?”
虞嫣笑了笑。她虽然并不是真的无所顾忌,但王熙说的也有些道理。反正她只要回到自己那边,这些人就会像不存在一样,如果不是因为萧寰,她还能做得更张扬一些。“王公子觉得,妾做得不妥么?”
虞嫣也饶有兴味,道,“妾一向以为,对就是对的,不对就是不对,大长公主对此似乎也并无异议。”
“女史以为我外祖母不曾在圣上面前违逆圣意,便是无异议了么?”
王熙道,“我外祖母但凡退让,必不是一无所图。”
虞嫣愣住。“那照公子看来,大长公主图的是什么?”
她问。“自是子昭娶你的好处。”
王熙看着她,道,“子昭一直想远离京中的纷争,而圣上和我外祖母总想将他留下,苦于无所倚恃。如今,这倚恃他们已经找到了。”
虞嫣明白过来。“公子是说,那倚恃就是我?”
她有些啼笑皆非,“他们想利用我,让子昭听话?”
“谈不上利用。”
王熙道,“不过各有所图罢了。只要你二人仍在这京城之中,便在皇家的掌心之中。圣上今日可为女史赐席,来日也可将赏赐收回。无论他做什么,女史和子昭都须得受着,跪拜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