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恼,只伸手,将我揽至胸口,借力似的将下巴放在了我的头顶。
“哥……哥哥?”“累了。”
帝梧闭眼,声音低沉倦懒。
我尴尬地动了动身子,忍不住腹诽,这人小时候就喜欢抱我,长大了还是这样。 淡淡的酒气萦绕在鼻尖,我微微皱眉。 也是,先皇逝世,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揽到了他肩上,再加之妖族本就混乱,妖内争斗常有,着实是让人应付不来。 我说:“要不我让他们扶你去休息?”他不说话,却也不动。我只当他是答应了,毕竟妖也是需要休息的。 我挥挥手,正准备示意,帝梧却抓住了我的手腕,律音低沉,“阿鸢,陪我说说话吧。”
莫名地,我竟从这话里听出几分委屈和茫然。 丝竹管弦声不断,舞姬翩翩旋转,水袖翻飞,如一场华丽的梦境。 我恍惚想起一件事,心中生起了劝谏的心思,说:“哥哥刚即位,却大兴土木,修建行宫,使得妖族百姓民不聊生,犹如水火,又召妖士入宫,劳民伤财,此举不妥。”
有些口干,我施术引酒入口,接着说:“身为妖君,应以妖族为主,不可步先妖皇后尘……嗯,最好早早迎娶新妖后入宫,绵延后嗣……” 眼见帝梧的脸越来越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想必是阴冷可怖,我识趣地闭了嘴。 话锋一转,我又谈起了今日看的戏,颇有兴致,眉飞色舞,正说到高潮处,却听见帝悟笑道:“阿鸢啊,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里一天到晚装的什么东西,年纪轻轻却跟个老太婆一样,将来可没有妖愿意娶你啊……哈哈哈……” 他起身,抬指弹了弹我的额间,轻轻地,并不疼,我冷哼一声,捏了捏小拳头,啊,好气喔。 宫宴还没结束,帝梧拉着我往外走,我跟在他身后,叽叽呱呱继续讲着那场戏。 绯衣妖君豁然离席,大家都看过来,他沉郁的脸带上几分如水的笑容:“本座醉了,先行一步,诸位爱卿没事就散了。”
众人对他的惧多于敬,连忙行礼告退。 出了殿门,帝梧从虚空里一掏,拿出巨大的纸鸢,笑道:“阿鸢,想不想去凡间?”
我起先没懂他什么意思,直到看他拿出纸鸢,我才知道他要做什么。 帝梧抱起我,坐上纸鸢,往外飞。 宫殿的景象越来越远,那轮蓝色的妖月,渐渐暗淡。 层层浓雾向左右散开,自主地为他们让出一条路,红色的光点落在我手中,帝梧的妖力包裹住我,挡住浓雾中的罡风,缝隙发出红光,慢慢阖上。 我惊喜的笑着,发出阵阵欢呼。 好久没出来了,外面的空气还真……冷。 冷到骨子里,冰雪覆盖,一眼望过去,尽是白色。 雪花肆虐飞扬,凛冽的寒风一阵阵刮过,踏着松软的积雪而行,脚下发出阵阵有节奏的声响,须臾之间,又被风雪掩埋,大地上一片洁净。 我缩了缩脖子,鼻尖冻的通红,下一秒,肩上披了件裘衣,是狐裘,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 据说,妖君前些天杀了几个臣子,其中一个就是白狐…… 我倏然站住脚步,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声音却出奇的平静,“哥……哥,你……杀……”断断续续的被寒风吹的破裂。 帝梧拢拢我身上的狐裘,将我裹得更紧,伸手环住我,我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还是那样笑着,语气轻轻的,听不出喜怒,他弯下腰,像抚摸狐狸似的抚了抚我的长发:“阿鸢乖,别怕,那些人不听话,想将阿鸢嫁与他人,那些肮脏的东西……可配不上咱们阿鸢,所以啊……哥哥就处理掉他们了。”
帝梧的声音淡淡的,仿佛杀人就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阿鸢可还高兴?”
我喉咙发干,说不出话,只觉得心寒,艰难地抬起头,想透过他的眼睛看清他的内心。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怒哀乐,仿佛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木偶。 “哥哥,你别再这样了,别再为我杀人了,杀孽太重,会遭天谴的,就……就当是……为了我,行吗?”
他低下头,埋进我的颈弯,声音闷闷的,“行,哥哥答应你,我的好阿鸢。”
帝梧降落的地方挑在最繁华的街道。 风吹动我的裙摆,我足下是人间烟火,无数灯盏亮起,烟火繁华,处处喜意升腾。 乌金西坠,星月光来,城里高张灯火,里坊遍开。放眼之处,尽一片银花火树,八街九陌,处处人声鼎沸。 孩童手执莲花灯,前后追逐打闹着穿梭于人群之中,笑声如银铃般清脆。不远处,茶馆的说书人正入神的讲述动人的故事,引得茶客们拍案连连。 一时间,丝竹管乐声、环佩铃铛声、人群熙攘声、小贩叫卖声、烟火绽放声融为一体,放眼望去,泱泱盛世一片繁华。 我来到一个面具摊前,随手买了个面具,扣在自己脸上:“哥哥,我们到前面看看吧,啊,我想吃糖葫芦,走吧!”
我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钻进人群,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 面具摊前,帝梧挑了个黑色面具,镶着金丝,戴在脸上,露出如玉的下颌线,似察觉到什么,他抬了抬眼。 不远处,一只纸鹤扑闪着翅膀,溶于黑夜,落于他的指尖,似乎在说话。 他撇撇嘴,嘴角闪过一丝悲凉,“知道了。”
他的指节发白,纸屑落地,随风化作尘埃。略顿,帝梧召来一只蝴蝶,紫色暗纹流动。 这是幽玄谷养的蝴蝶。 能找人,能引路,也能传信。 “查查最近有哪些小妖和九公主走的比较近”,他轻咳了几声,语气不耐。 “查明后,就处理了,别让阿鸢发现了。”
小姑娘,娇弱的很,知道了准要大闹一场。 蝴蝶扑闪,触须微动,眨眼不见。 …… 我沉浸在眼前的美景,继续向前走着,冷不丁,手中落入一个圆圆的东西。 多色多彩,有广阔的蓝色,淡雅的白色娇嫩的粉色,清新的紫色…… 五彩绳结编成的穗子垂在两侧,点缀着圆润的珍珠。 我有些懵,想了一圈也没弄懂这是什么。 有人哄笑,有人鼓掌,我循声仰头,只见一位青年男子站在距我七八步之处的阁楼上,身形纤长,肩背挺直,一袭湖蓝色曲裾深衣泛着点点织金,双手笼在袖中。他身后是巨大的灯炬,焰光熊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