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十鸢。”
“嗯?”
我应声,半知半觉感到一丝不对劲,猛地转头,一脸……惊恐。
洛生披散着头发站在门外,衣襟半敞,嘴角带笑。 他身旁的白发老头则一脸茫然。 空气中流动着尴尬的气息。 “啊!”我跑出门外,对老头连连道歉。
老头了然,摆摆手,豁达地说:“你们这些小辈啊,一看就是闹别扭了,哎,你们不懂啊,打是亲,骂是爱呀。行了,行了,快回去吧,好好过日子啊。" 我忙点头称是,忽觉察不对,正欲辩驳,老头已关上了柴门。 我冷不丁对上洛生含笑的眸子,只觉脸庞格外热,不用想定是通红的。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将手中的好酒好菜递给他,慌忙转身,朝前走。 没走几步,又听洛生说:“这边啦,走反了,笨蛋。”我僵硬地转身,捂住小脸,气急败坏道:“你骗我,哼。”
洛生好笑,说:“我分明说是两棵柳树,你呢,却找着两棵梨树。”
我闪头走路,一言不发,又听他说:“忘年交也能接受?那我便不怕了。”
我莫名,问道:“怕什么?”
“怕我老了,小白嫌弃,不要我了呀。”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险些成了史上第一个被气死的妖。 “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你,你还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方干净的小院中,月色洒落一地,角落置着不大不小的桌子,菜食铺满了整张桌子,黄金玉酒浆在杯中摇晃,映入白玉盘似月轮。 一杯又一杯酒下上,我大抵是醉了,否则怎会觉得洛生仙气飘飘,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梦,不真切似的。 我笑呵呵地拉过洛生的白衣袖子,凑到他身边,指着院内唯一的一棵树,说:“洛生,你看啊,这棵树会跳舞哎,我头一回看见会跳舞的树哎。”
洛生顺着我的手指望过去,亦笑着,他笑起来极为好看,眼睛弯弯的,变成了月牙。 当真如书上所说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嗝——”我忍不住打了个嗝,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擦擦嘴,撑着桌子勉强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那棵树下,倚着树干,泥土芳香钻进鼻间,带着雨水清香,我有些昏昏欲睡。 月光下的洛生睡得正香,大张脸掩在袖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圈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乖巧得不像话。 我嘴角忍不住上扬,胸口处有什么东西呼呼直跳,一下又一下,我捂住胸口,哼起了遥歌不成调,断断续续的,如小猫呢喃,微风吹过,一点点地挠着人的心,不痛不痒。 我几时有过如此欢快的时刻,尤其是同一个凡人,一个认识不多时的人。 紫色荧光从我指间飞出,钻进身下的土壤中,幼芽从土中冒出,扭动着身躯,长长,长啊长,“嘭”地开出了一朵花,紫荧荧的。 这是我自幼时起便有的毛病,一激动就会开花,起初这着实是把旁人吓了一跳,不过好歹这病不影响我日常生活,便也没当回事。 不过父王似乎并不欢喜我这病,每次都命人将紫花铲去,见着我也都紧皱着眉头,脸色阴鹜,渐渐地,我也很少出现在他面前,其实我也并不喜欢他,避开就是了,也省得两看相厌,扰了彼此心情。 我又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双臂枕在头后靠着树干,看空中的星子,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月华如水,月影如歌,洛生就那样坐着,一手撑着头,一手搭在膝上,一双醉里桃花眼渐渐清明,院里的紫花开得火热,一簇连着一簇,这一嘟噜那一嘟噜,衬着少女的脸愈发明艳。 我做了许多梦,一个接一个,那感觉就像是从一个冰窟窿又掉到另一个冰窟窿,我吓得满头大汗,胸前后背都汗湿了,风一吹,凉飕飕的。 我不经意对上洛生的眼,那眼神看得我直发毛,冷冷的,不似白日的温柔平和,着实是把我吓了一跳。 我也确实是跳了起来,脑门撞上树枝,疼得我“咝咝”哈气。 不过经这么一撞,倒将我撞清醒了不少,暗骂自己没出息。我讪讪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看见他臂弯间挎了只篮子,篮子里装了些工具,出门了。 我就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欲跟上一探究竟,便见门外探出了一个脑袋,是洛生的小脑袋。 洛生说:“小白,别瞎跑,守着家,等我回来。”
我想说,你这家一穷二白,家徒四壁的,有什么好偷的,傻子才会…… 突然,“嘭”重物落地的声音。 我禁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有傻子。紧接着又是两声“嘭”“嘭”,好吧,还不止一个人傻子。 此时天还未完全亮,朦朦胧胧的,我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绕过桌子,绕过门槛,准备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听见他们说“放火”“除之后快”之类的话语,暗自忖度着洛生究竟惹上了些什么人,竟到了放火烧家的地步。 “扑”他们点燃了几个火折子,火焰如舌,上下跳跃。就着火光,我看到了三个黑衣人,身形高挑,其中一个未蒙面,面穿清秀,蹙着双秀眉,另两个似是对他极为恭敬。 “一,二,三”他们一、二、三地喊着,我心底发笑,嫌弃他们磨唧,放火还要数一二三,当即一个劈手扫过去,自以为帅气地场了扬发。 三人整齐地倒下,又被整齐地扔屋外,响起“扑通”扑通”的落水声。 我爬上了屋顶,哼哧哼哧坐在屋脊,屋子不高,目光所及不过仍是屋顶,四下寂寥,隐约响起几声狗吠,我向后仰去,整个后背都贴着瓦砖,抬起手指去数空中的星子,看天一点一点的亮起。 终于,在我数到第一千三百六十七遍时,洛生回来了。 我挺直后背,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没有半分下去的模样。 从我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他的发顶,软软的发丝翘起,在朝霞余晖下像花蜜般的琥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