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尤为刺耳,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众人转头望去,却见一道熟悉身影。竟是松山书院教习——水溪先生。学生们顿时纷纷行礼作揖,恭敬道:“见过先生。”
水溪虽然只是松山书院教习,可松山书院乃是江南最大书院,就连五柳先生,也时常在其中讲课。而教习,已经能算得上是半师了。大乾素来讲究尊师重道,所以他们如此做派,倒也合理。否则怕是要被人安上个不尊师道的名头。“先生说的也是,那淮南诗君名头虽大,却无功名在身,自然便做不得数。”
“确实确实,若无功名,便是一介白身,连秀才都不是,如何能与我等作配?”
其中,不少想奉承水溪的学子,当即便开口帮腔。可也有人义愤填膺,执反对意见。“先生,您不能因为当日甄仁义对您有所得罪,便如此抹黑顾诗君。”
“他虽没有功名在身,但创出的诗词佳作不少,且每一篇都是脍炙人口的上上之作。”
“当得上一句大才!”
“岂可因功名利禄,就抹去其才华?”
“以学生之拙见,先生如此看法,未免有些狭隘了。”
虽说在场的大部分人读书都是为了考取功名,可自然也有那么不在此列。更何况,当初甄仁义那一番话。所谓:“我辈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也感染了不少人。所以此刻还是有很多人站出来,发出反对声音的。水溪见状,眉头一皱。他年近古稀,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便是教出了顾兴文这个有望连中三元的读书苗子。这也就导致他张口闭口,皆是功名。毕竟不提功名,如何提及顾兴文?不提顾兴文,如何彰显自己教人有方?可现在,若是一昧提及功名,少不得是要受到抨击的。这可如何是好?水溪眼珠子提溜一圈,顿时便计上心头。“好,既然你们这般说,那便不以功名论成败。”
“可依我看来,此次诗会本就是五柳先生相邀,现在又是天寒地冻,我等却已在此等候多时,他却迟迟不肯现身。”
“未免有些沽名钓誉,自命清高!”
这番话一出,那些个学子还想反驳,却发现竟有些无言以对。因为水溪说的是事实,这等严寒,却让他们在此等候了如此之久。那淮南诗君,未免有些恃才傲物。当是时,即便是支持顾北川的学子,也只有缄默以对。“哼!没有功名在身,还这般高傲,当真是有些不识抬举。”
“他愿意来便来,若是不愿意来,我等便走,恕不奉陪便是。”
“偌大的江南文坛,在如此严寒当中,只为等他一人?未免有些过了。”
一时间,现场便只剩这等声音。就连高台之上,五柳先生也有些神情黯淡。他辞官返乡,归隐田园已有十余年。这世间,有两个他。一个青衫白马慢慢行,名扬京都,诸子称颂。一个蝇营狗苟,跪地剪碎影,嘴上说着不为五斗米折腰,却终日为了生计奔波。曾几何时,他见顾北川虽是少年,却能说出横渠四句这等话,能作出《淮南雪·赠仁义》这等诗篇。将之引为知己,希望能秉烛夜谈,共诉昔日峥嵘,今朝愁思。可到头来,终究只是他一腔热忱,错付了。人家似乎,并未把他这位已被文坛遗忘的老人,念在心头。想到此处,五柳先生长叹一声,站起身来,道:“那便...散了吧。”
可话音还未落下,远处便有一少年,身披狐裘锦貂,胯下红鬃马,正披挂着满身风雪,疾驰而来。临到近前,这才翻身下马,对着高台之上的五柳先生,抱拳作揖道:“后学末进甄仁义,自南山居乘风沐雪而来,代师赴会!”
这...甄仁义这一幕亮相,不可谓不惊艳。当时便镇住了不少人。“恩师有要事在身,实在走脱不了,特写下诗文,交予在下,赠予五柳先生。”
在场诸位,虽说辈分和名气比甄仁义高的大有人在。可他说起话来,依旧不卑不亢,甚有礼节。因为这一刻,他代表的是南山书斋,是淮南文坛,是诗君顾北川!断然不可失了面子,损了名头!听闻此言,众人纷纷缓过神来。有人神色稍稍缓转,有人则依旧愤怒。“哼,这顾诗君当真是好大的排场,五柳先生亲自相邀,却只叫你送一诗文前来,可见其心不诚。”
这一刻的水溪,难免阴阳怪气。听闻此言,早已等候多时,受了风雪侵袭的众人情绪纷纷被点燃,怒斥出声。“就是!五柳先生是我江南文坛魁首,那顾诗君这般姿态,可是轻视我等?”
“哼!真叫我江南文坛,惧了你淮南不成?”
“年少成名,小儿也!当真狂妄!”
就连五柳先生,虽说神色稍有好转,可眉宇之间,依旧难掩失望之色。只不过出于礼貌,依旧出声问道:“敢问顾诗君,赠送何诗予我?”
甄仁义听闻此言,不再多说,只一个翻身,便跃上高台,将手中宣纸,唰地展开。霎时间,一篇由狂草写就的绚丽诗篇,就这般展现在江南文坛众人眼前。五柳先生凝神看去,起初是不在意的,只是看着看着,瞳孔却逐渐收缩,眼眸之中,震惊之意溢于言表!只见那诗文,全篇共二十八字,恰好是一篇七言绝句。有人喃喃自语,有人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声。“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著花迟。”
这前两句,说的是有那么一株梅花,生长在背阴的山谷中,枝丫却延伸向北方。由于阳光终年罕至,所以每年开花都有些迟。单看这一句,其实没什么。单纯写梅花而已,算不得出奇。只是五柳先生却神色动容,似乎是看出了什么。“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
但你可知它那高尚的气节,优美的风度?要知道,当它吐苞绽放,正是寒冬腊月,冰雪最为严寒之际啊!然而,后两句一出,便叫全场众人,有一个算一个,均是挺直了脊梁,浑身颤栗。五柳先生更是冲到那张宣纸前,细细打量起这狂草写就的二十八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