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北魏,六镇,武川镇,黑暗之中,某位早已是不请自来的客人显然早已将这独孤府邸当成自个儿王宫,颇是有怡然自得的兴味在里面。尽数周转于武川诸处不提,甚至还每到一处都会驻足停留,偶尔还来个点评,当真是,有多讨厌就有多讨厌!宇文泰的面色铁青,黝黑的脸色在这黑暗中已是更黑了不少。若非是因着这黑暗笼罩,怕是所有在场之人都不难瞧出宇文一族小郎君如今这盛怒至极的模样。不过,在场这众人,大都是跟宇文泰报同样的心思便是了。李虎叹口气,目光扫过周遭看不分明脸的众人,眸色更是深沉几分。武川诸儿郎,如今皆是为顾全大局隐忍不发,也是难为众人了。但愿这阿那环王,莫要让武川再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此来武川,只可为友,不可为敌。若是为敌。李虎的目光寒了几分,全身的气息也多了几分寒意。武川如今已是腹背受敌,就算是再多柔然一个,也无碍!四周一片寂静,能听闻的只有深重不一的呼吸声。仿佛丝毫未察觉一般,阿那环的笑容依旧和煦温暖如春日的暖阳,“六镇之地,果真要经历战争洗礼,才会有几分该有之面貌,”仔仔细细涂抹者已残缺的柱石,阿那环王显然是兴致更高,“若非时机不凑巧,本王倒想亲自上阵,领略一番这六镇别样的美。独孤郎以为,本王所言可对?”
站于阿那环身侧的独孤如愿没有应答,倒是宇文泰已是再忍不住,“大王非是早已领略过么?柔然与大魏交火,可没几日,莫不是大王贵人事多,居然忘了大魏与柔然之间,还存在盟约?”
冷冷的声音显然是仇恨意味十足,阿那环的脸上却丝毫没有被唐突的意思,反而是笑容比之刚刚更大了几分。独孤如愿的眸色更深沉几分,拳头也是不自觉捏起。黑獭刚刚确是莽撞,可这阿那环,也委实欺人太甚,“武川如今早已成有心之人眼中钉,大王尊贵之趣,莫要让武川背负罪名。”
独孤如愿已主动让出一条道,脸色也是冷淡至极,“大王,请!”
看样子那配合元诩小儿演的一出戏,他柔然演的着实是太生动了些。玩味一笑,阿那环终于将目光从哪断壁中挪开,“来者皆是客,本王,从来都不是六镇之敌,若论六镇之敌,那破六拔韩陵才是最大,抑或是,再加上那鲜于修礼,葛荣?”
阿那环缓缓吐出几个名字,脸上的笑容也是大了几分,可周遭的人却是一片岑寂,偶尔能听闻的,只有明显重了几分的呼吸声。还真是一群不知轻重的毛孩子,果真是成不了大气候。阿那环心底多了几分轻视之意,可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客气,“玩笑之意,诸位不必当真。”
这玩笑之语,却是字字句句切中要点。阿那环,你真当我们所有人都是三岁小孩不成?宇文泰咬牙,瞥向身边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的独孤如愿心里也是又怒又急,这阿那环莫名其妙出现在六镇之地,还是在这样的时机,若说不是心怀鬼胎,怕是连傻子都不信。都这种时候了,如愿居然还是隐忍不发,就算是明知道如愿是为大局考虑,他宇文泰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算不提武川,那驻守在六镇的李崇可也非是省油的灯,虽说今次他早已离开武川,可武川之地,也是有他的眼线在。身为如今平叛六镇的统帅,李崇早就对六镇诸地都颇有忌讳。六镇本就恶名在前,如今若是让那李崇知晓这阿那环王在武川,还是与他武川诸子一道说了这些个乱七八糟,若是心中不起疑,那才真是奇了。“如愿?”
“柔然大军进驻武川,今次六镇之事,会多胜算,阿那环王对武川如此厚爱,如愿在此,替武川和六镇,多谢大王。”
微微俯身行礼,独孤如愿脸上满是真诚,仿佛刚刚宇文泰的话丝毫都未听见一般,对上阿那环王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王慈悲,武川,定会没齿难忘。”
“那李崇是个见风使舵的,你独孤如愿,倒也不例外,”阿那环的脸上笑容已是尽数消失,他倒还真是小看了这武川,小看了这独孤如愿。难怪,如今的六镇各家都兵荒马乱,就这武川审时度势还能自保至今,独孤如愿,你果然有几分脸面在。对上他身边那张若有所思的脸,阿那环的眼神中也是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这宇文泰,倒也是有几分意思,倒还真是独孤如愿的好兄弟,轻轻以提点,就能明白几分。不错,有点意思。“与那高欢相较,宇文小郎君,更有资格成为这乱世之主,本王,拭目以待。”
话音刚落,不出意外周遭所有人皆是面色一变。所有人的目光,无一例外都集中在宇文泰脸上,尽数皆是狐疑。宇文泰咬牙,这阿那环,摆明了就是故意的!就算他是柔然之主,在武川的地盘上如此折辱他宇文氏一族族长,也不行!脚步不动声色往前挪了挪,却已是很快被一个高大的身躯挡住。独孤如愿漂亮的双眸里此刻全是严厉,宇文泰的牙齿几乎都咬碎了,可如愿的个性他清楚,此番他既然已经让他闭嘴,那他宇文泰,若是再不识抬举,到头来,牵连的可不止是宇文一族。阿那环,你当真阴险!黑獭,你这段日子,到底还是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独孤如愿心里一紧,却也是飞快地抬起头,对上阿那环似笑非笑的眼,他的脸上依旧是恭敬意味十足,“黑獭虽有雄心壮志,却也绝不敢大逆不道,阿那环王,慎言,”“玩笑而已,独孤郎与宇文小郎君,不必当真。”
阿那环的脸上虽然有笑,可这笑,却也是要多寒凉就有多寒凉,“可话虽如此,有句话,本王还是要告知诸位,如今大魏须得仰仗柔然眼色,本王早非是那得看大魏诸人脸色的阶下囚,如今的柔然之住,无须对任何人低头,更无需,对任何人虚与委蛇,在大魏的领地上,本王想做任何事,想说任何话,都无人敢阻拦,独孤郎,宇文小郎君,记住了!”
···················一片静谧中,阿那环早已远去,剩下的武川诸人皆是面色凝重,宇文泰的牙都快咬碎了,“如愿,这阿那环,分明就是,”“没有永恒的敌人,没有永恒的朋友,有的,只是永恒的利益,阿泰,柔然或许在上次与大魏交战中存了以假乱真的思绪,但今次,却是货真价实的诚心诚意。”
“柔然与大魏早有盟约,我宇文泰,又为何要怀疑那阿那环王的真诚?”
宇文泰的脸上浮起一抹怪笑,对上独孤如愿凝重的脸也多了几分不屑,“兵不厌诈,如愿,还是你太天真。”
天真是么?若我独孤如愿太天真,武川之地,怕是早被那起子贼人夷为平地了,又哪还会有今日这般轻松?黑獭,天真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独孤如愿,而是你!独孤如愿苦笑,有些话,他如今不该说,所以,也只能咽下。“安兆将军如今与那破六拔韩陵大军在白道作战,怕也是凶多吉少,破六拔韩陵今次亲自上阵,李老将军此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太后要的,也是这个结果,对破六拔韩陵而言,实力是有,但眼界,着实太低,败局,早已注定,雄心勃勃之人,若是只想成为六镇之主,只愿在北方威震胡族而不愿效法孝文帝之法行汉人之礼,失败,理所应当,”对上独孤如愿似是讶异的脸,宇文泰的笑容浅浅,“如愿,人皆是会变得。宇文氏小郎君,若连这般道理都看不明,宇文一族,才真是要败了。”
独孤如愿沉默良久,黑獭这番话中包含多少心酸,旁人不知,他又怎会不懂?“黑獭,阿叔会无事的。”
“耶耶其人,最是心慈,大哥此番蒙难,已是让他心力交瘁,也许,战死沙场之于他而言,会是最大的解脱,”宇文泰叹口气,“如愿,下次若再有战事,非要再顾虑我宇文氏新丧,宇文一族男儿,战死沙场,最是荣耀!”
·················“你阿兄之死,之于宇文氏一族,最伤心者,从来莫若你阿叔,”独孤府内,独孤库者声音低低,素来没甚表情的脸上此刻也难掩哀伤,“如愿,让你阿叔走吧,中山一地,如今虽不是最好避难之所,但让你阿叔再在武川之地逗留,只能是触景伤情。”
“阿叔非会愿意,耶耶不也知晓阿叔个性?”
“他会同意,若不是为宇文肱,而是为整个武川安危,他一定会同意!”
“此番,如愿,听从耶耶安排。”
灯火通明中,独孤如愿已报臂行礼,独孤库者叹口气,到底还是伸出手紧紧握住爱子的臂膀。有子如此,当是他独孤一族和武川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