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怀朔镇,贺拔府邸,灯火通明的书房内,此刻几乎人满为患,黑压压的众人中,能让人安心者,也确是,寥寥无几,贺拔岳的眸色更幽深几分,贺拔胜脸色也不好,倒是贺拔度拔幽幽叹口气,“好了,都回去,今番之事,朝廷既已有定局,我等为朝廷办事,遵从即可。”
“将军?”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诸位,请回吧!”
摆明了是不甘心却又不敢言的一群人脸上皆是愤懑,贺拔岳无奈,“耶耶明知那广阳王元深是投机取巧,为何今番却,”“元深只有一张嘴,背后站着的那人,才是最紧要,”贺拔岳不语,贺拔胜却是苦笑,“今番如愿为着武川,却是将怀朔拉下水来,耶耶素来皆言怀朔与武川历来守望相助,可如今想来,却也免不了大难临头各自飞。”
“若果是如此,你贺拔胜也活不到今日。”
冷冷的语调带着显而易见的恼怒,饶是贺拔胜自认脑子一流此番也有些许怔住,可片刻之后他的脸上也尽是恼怒之色,“宇文泰,此地乃我贺拔一族居所!”
“阿叔,黑獭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宇文泰躬身行礼,贺拔岳的唇角勾起一抹笑,这算是,驱人么?瞥向已然是黑了脸的阿兄,贺拔岳失笑,“阿兄,阿斗泥有话要言。”
················“阿斗泥,这是作甚?”
贺拔胜一脸愤怒,倒是贺拔岳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宇文泰此番来,一为武川与怀朔之谊,二来,想是为那破六拔韩陵被劫,”破六拔韩陵,被劫?贺拔胜的脸上满是讶异,贺拔岳显然早就料到这般,唇角勾起一抹讽刺之笑,思及某张丑陋的脸,他的眼神也是变了又变,贺拔胜的个性,有些话,他不说为妙。“是那莫折念生,破六拔韩陵厚此薄彼,人心本恶,莫折念生截了破六拔韩陵给旁人的礼物,也是情有可原。”
旁人?脸上浮起一抹古怪之笑,贺拔胜语带讽刺,“那破六拔韩陵,倒真以为海纳百川就可得到那鲜于修礼与葛荣之心了,哼,乌合之众,总是上不得台面,”“那阿兄以为,我等于那乌合之众比,如何?”
贺拔胜噎住,对上阿弟笑意盈盈的脸,他颇是烦躁地摆手,“去去去,别来烦阿兄,那宇文泰再如何,与我怀朔一地总是无碍,来与不来,有何区别?”
···········“阿兄出手,果是手到擒来。”
“宇文泰,高帽子我贺拔岳从来都是厌恶,”冷风涔涔中,贺拔岳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的话已带到,今次我阿斗泥也托你带句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武川诸人,当好自为之。”
宇文泰噙着笑,丝毫都对贺拔岳的不恭敬不以为意,“阿兄莫不是真以为,此番之事,是莫折念生所为?”
似笑非笑的脸上满是戏谑,果不其然见到贺拔岳已是脸色沉了下来,“宇文黑獭,你究竟是何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阿兄确是聪慧过人,但贺拔一族,有些人和事,阿兄未必全都知晓,”“宇文泰,你是挑拨我兄弟情谊?”
“不敢,阿兄,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情,历来,皆不少见。”
双手抱拳,宇文泰也是躬身行礼,“黑獭此行本就不能为人所知,今番那破六拔韩陵已然释放朝廷往六镇遣使,郦大人不日就该到怀朔,是非因果,贺拔一族,当谨慎。”
黑暗依旧,冷风似是吹得更狠,明明还是初秋,但冬日的迹象,却似乎已是悄然而至,孤独屹立的贺拔岳依旧一动不动,他的目光,依旧死死的盯着那几乎是看不清的身影,宇文泰,搅乱了一池春水就准备离去,真当贺拔岳是傻得么?同一时刻,贺拔府邸,卧房之内,父子二人已然是对峙良久,瞧着虽然不复从前苍白但终究与昔年无法比拟的长子,贺拔度拔心里是说不出的沉痛,贺拔氏三子,个个皆是他贺拔度拔的骄傲,他兄弟三人,皆是无一例外为贺拔一族殚精竭虑,此点他身为耶耶从不怀疑,可为何如今却。“耶耶今次,是为那宇文泰而来,不对,该说是,为可泥与那高欢私下往来而来,”贺拔允目光平静,对上贺拔度拔沉痛的眼,他忽的“扑通!”
一声跪下,“可泥有错,可耶耶,怀朔如今,早就非是昔年的怀朔,可泥为贺拔一族长子,别无选择。“所以,你就与那高欢狼狈为奸?“可泥,你当知贺拔一族从来都非是魑魅魍魉之辈,”“可若是真魑魅魍魉一点不沾,贺拔一族,早就废了。”
冷冷的声响打断了贺拔度拔之语,贺拔允的脸上有愕然,瞧着已然是与自己一道跪地的阿弟,他的脸上也是浮起一抹苦笑,破胡,你这又是何苦?“贺拔一族早就做出抉择,既如此,耶耶何必还死揪着过去不放,”贺拔胜目光深沉,“连独孤如愿都能轻易看明白的道理,耶耶,又何必执着于此?”
室内一片静寂,贺拔氏父子三人彼此对峙,空气中弥漫着的,尽是冷然,良久,贺拔度拔终于长叹一声,“所以,你兄弟二人,就只瞒着阿斗泥一人?”
“权宜之计,更何况,那高欢,与破六拔韩陵一般无二,”贺拔允目光深沉,“阿斗泥早不复从前,个中缘由,耶耶当比可泥清楚,既如此,何苦再让阿斗泥牵涉其中?”
罢了罢了,黑獭所言未有错,无论如何,贺拔一族所有人,皆是为着同样的奔头,“那郦道元今次北上遇挫。朝廷定不会就此罢手,怀朔为州郡,早晚之事,我等该早作筹谋,莫到时候失了分寸。”
“元诩小子如今虽有那尔朱荣兵马坐镇,但那胡氏也非是等闲之辈,母子内斗,到头来只会是两败俱伤,渔翁得利迟早之事,那尔朱荣不过是抹不开脸面,耶耶莫不是真以为,那尔朱荣,对元诩小儿,赤胆忠心?”
贺拔胜已然起身,这等他这个粗人都看明白的道理,耶耶何至于到如今都看不出?“虽说怀朔边远,但若是真站错队,到头来吃亏的只会是贺拔一族。”
“破胡的意思,是示好尔朱氏,”贺拔允轻蹙眉头,与尔朱氏示好是早就板上钉钉的事,如今再重来一遭,莫不是有多余之嫌?更何况,怀朔如今这般状况,就算是示好,尔朱氏,就真的愿意给个青眼?尔朱氏如今之威势虽比之从前有所下降,可终究还是北地一方霸主,怀朔与之交好,必得拿出相当的筹码,若是放在过去或许还有的一说,但现在,怀朔一地的筹码却是,“可泥的意思,你兄弟三人,就是最大的筹码。”
“耶耶明鉴。”
贺拔胜双手抱胸,对上贺拔允讶异的脸,他的眼中有沉痛,却也很快就遮掩下去,“朝廷改镇为州,本就是忌惮六镇豪族,如今贺拔一族皆是听尔朱一族指挥,在元诩眼中,就是主动示好,既为元诩麾下之将,又何来,忌讳之说?”
··············“阿兄之机智,阿斗泥,着实佩服。”
贺拔岳一脸似笑非笑,贺拔胜却是别开眼,“阿斗泥,我等别无选择。”
“既是别无选择,那阿兄可知,今次那沃野被劫之事,另有玄机?”
身边的人显然是不会掩饰太多,贺拔岳的笑容更冷了几分,“阿兄,你我兄弟,何须如此虚伪?”
“阿斗泥,闭嘴!”
贺拔允心知肚明贺拔岳这深夜前来是为何,弥漫着整个屋子的酒气让他的眉头更是皱的深沉,“阿斗泥,念奴还在府中!”
“若非是为了念奴母子,我贺拔岳,何至于如此?”
“阿斗泥,此番与阿兄无关!”
“无关与否,都不重要,尔朱荣无论如何,总比那高欢顺眼!”
冷冷扔下一句,贺拔岳亦是不再多言,留下的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彼此皆是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阿斗泥,到底还是意难平。“阿兄以为,那侯景该如何?”
贺拔胜声音幽幽,“他如今为高欢所用,那尔朱荣与高欢,明面上还是友好,若我等公然与侯景撕破脸,到头来,与贺拔一族跟怀朔无甚好处。”
“阿兄亦如此想,”贺拔允苦笑,“今番我等既已决断跟随尔朱一脉,当好好筹谋,挑个合适时机前去秀容,与人交好,诚意必须为足,”“是,阿兄!”
同一时刻,卧房内,不远处,摇篮里翻了几个身的人儿已是小嘴一撇,要哭不哭的模样霎是惹人爱怜,小手微微张开,显然是撒娇想要人抱,但平日里最爱宠他的耶耶与阿娘此刻显然心思都未放在他心上,窗前,贺拔岳已是久站多时,他的身侧,是衣衫单薄的念奴,二人就这般笔直地站着看向远处,一句话都未曾言语,直到一声“哇!”
的声响,二人方才如梦初醒般皆往床边走去,满足了心愿的小人儿眼角还垂着泪,但嘴角已是浮起一抹得逞的笑,贺拔岳的眼神颇是无奈,这小子,当真和他这老子,一般无二的狡猾,“念奴,贺拔氏三子,今后都会归于尔朱荣麾下,怀朔早已不复从前,朝廷想在六镇上做文章,怀朔之地和贺拔一族,当自求生路。”
念奴的手已是停了,怀中的小人儿显然很不满,但此刻她也无暇顾及,盯着贺拔岳已是有了胡茬的脸也是暗暗叹口气,“郎君既已决断,念奴定当遵从,”贺拔岳不语,双手却已是接过怀中幼子,眨巴着大眼睛的孩儿忽的也是开怀一笑,看的他,真是心如刀割,独孤如愿昔年也许是对,男子有了无法割舍的血脉,到头来,终究也是会被人将把柄握在手中任意牵绊,“郎君?”
“耶耶在怀朔,贺拔一脉,定会无闪失,念奴,无论如何,贺拔岳都会活着。”
锐利的双眼一如从前,给她的,从来都是安心,默默投入贺拔岳怀中,察觉到那双搂着自己的手又紧了几分,念奴微微闭了闭眼,“念奴不会怀疑,郎君,念奴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