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昌二年,四月,呼沱之地,鲜于修礼偷袭镇北驻军,大都督长孙稚非想战,然河间王元琛大怒,令其立刻领兵前往,长孙稚迫不得已,领兵而去,然行至五鹿,中鲜于修礼伏兵,长孙稚奋勇厮杀,然终究力薄不敌,亲兵杀出重围寻求河间王援军,然元琛不肯救,长孙稚力孤,终至一败涂地,太后闻之大怒,遂罢免长孙稚与元琛之职,责令二人即刻返还洛阳问罪,以定州刺史杨津为镇北大军统领,所有军务悉数听从杨津指挥。一时之间,北地之间,再是风云变幻,—前言定州城,刺史府,刚接了圣旨的杨津脸上丝毫未有其余表情,对上身边郦道元虽是保持平静却也难掩诧异的神色,脸色更是平静无波,“郦大人远道而来,定州是非之地,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杨大人客气,定州事,善长非是局外之人,”烛光摇曳中,郦道元刚正不阿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笑意,这杨津,果然是名不虚传。也是,能在这北地占据一席之地甚至还能走出自己一番路来得人,靠的,绝不可能只是家族功勋。杨氏一族,能走到如今,或许,杨津其人,对其,更是功不可没。不是杨氏成就了杨津,反倒是,杨津,成就了杨氏才对。目光深邃几分,郦道元的眼中也难掩深思,“如今大人一人坐镇定州,这定州之乱,才算是真正有救了,”杨津不语,脸上的表情却是柔和许多,他缓缓让出一条道,对着郦道元也是做出个请的姿势,“郦大人,请!”
郦道元没有拒绝,定州城内,如今谁人不知杨津才是真正拿主意的人,他郦道元如今初来乍到,虽然顶着朝廷钦差大臣的名儿,可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地头蛇么?对上杨津沉静的侧脸,郦道元的眼眸中更多几分探究的意味。若果真是如此,杨津其人,怕是更值得他郦道元,另眼相待。空荡荡的室内,郦道元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如今,只剩下杨津一人,手中的圣旨颇是沉甸甸,他的心里却是轻松太多。大王之于他杨氏一族,到底还是依仗,郦道元的为人,他杨津清楚的很。大王选择他而不是旁人,对他杨津,委实是比旁人,多了几分信赖。也是,如今对大王而言,那接二连三的叛乱宗室早就不值得信任,剩下的宗亲不过都是些酒囊饭袋。那些鲜卑大族们个个都是包藏祸心,汉人士族,才是他元诩最该依靠的力量。杨津的唇角浮起一抹笑,汉人士族中,唯有杨氏最是忠心,大王依仗他杨津,自是,理所应当!匆匆进门的许被已是一脸笑意,整个人都被喜气洋洋所笼罩,对上杨津含笑的眼,心头的得意更是多了几分。果然,他许被的选择,从未有错。杨津其人,可比其他那些劳神子,更值得追随。双手抱胸,许被已是行了大礼,“恭贺刺史!”
“虽是费了些周折,不过,总算是如愿以偿,许被,东西呢?”
杨津单刀直入,脸上虽然还在笑,可说出来的话已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许被的笑容依旧未变,这个答案,他早已料到,既如此,顺着自己早准备的一切说即可,“库房已小心安置,郦大人办事,素来妥协,刺史尽可放心。”
二十枚丹书铁券啊,也算是托了那二人的福,若没有这般折腾,太后怕是还不肯这么痛快答应,那胡氏倒是看重这丹书铁券的分量,可若是大魏都不存了,这丹书铁券,还不就是一堆废铁?“大人预备如何运作?”
许被的声音里满是小心翼翼,杨津却是笑容更大,“本大人做事,素来光明磊落,丹书铁券何等尊贵之物,既然此番本大人有幸得到,当然,要光明正大显于所有人之前。”
显于,所有人之前么?许被恍然大悟,“大人英明,如此,那元洪业,定不会怀疑大人的诚意!”
丹书铁券在手,分量究竟几何,身为皇族中人,元洪业当是再清楚不过!················“今次这出大戏,杨大人,当是诚然不欺如愿。”
寒风凛冽的黑暗中,独孤如愿声音里的戏谑一览无余,杨津的脸上亦是浮起一抹笑,“虽然此番是杨津落败,不过,鲜于修礼这胜的,大概颇是心虚,独孤郎大可放心,今晚即便你我二人在左人城横着走,大概鲜于修礼也无暇顾及,不对,该说所有人,都不会分一个眼神。太后轻而易举就许了全族永世富贵,怕是即便那远在柔玄的杜洛周,过几日也要迫不及待派人来刺史府了。”
杨津的声音里讽刺意味十足,“人性本贪,那所谓的国家大义,所谓的英雄气概,说到底,不过都是为了荣华富贵,这群乌合之众,着实不值得费太多脑筋。”
“大人英明,”“独孤郎,定州之功,杨津没齿难忘,他日若有机缘,杨津定会报答。”
“如愿非是为了大人,若大人当真感激如愿,如愿倒是有一事相求,那定远将军之子杨忠,如今羁留建康依旧未归,昔年他与如愿也曾有过相交,虽不亲厚却也是让人难忘,定远将军已为国捐躯,昔年杨忠未归虽是因定远将军故,可人既已故去,那些不该有的,都改随风消散,大人以为如何?”
“·····独孤郎之于人心,胜于杨津。”
黑暗之中,杨津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待战事一停,本大人自会安排妥当,独孤郎可放心。”
“多谢大人。”
··················“····如愿,多谢。”
“你我兄弟,不必说这些,更何况,定远将军于我独孤氏,也是恩人。知恩图报,独孤氏素来不会忘记。”
寒风阵阵,宇文泰的心却是温暖了几分,虽然看不清身边之人的脸色,可他也不难相见,如愿此刻眼中的烟波浩渺,他宇文泰的兄弟,从来都不是几句话能否定的!想对他宇文泰用反间计,门都没有!“那葛荣亦正亦邪,如愿,当小心为上。”
“他所求不过为鲜于修礼手下兵将,针锋相对之人也是那野心勃勃的元洪业,独孤如愿之于他,并无太大意义,黑獭,关心则乱,”“可是,”“没有可是,杨津所言毕竟言过其实,黑獭,这左人城,你不该来!”
·············“若今次换了阿佐,怕是心真要伤了,”“所以,尔朱郎主派来定州之人是黑獭,非是阿佐,人尽其才,方才是英主所为,”“那以如愿之意,那尔朱荣,会是这天下英主?”
“元贵以为,放眼北地,还有人比那尔朱荣更适合收拾这残局?”
赵贵噎住,独孤如愿的脸色却是冷了几分,“高大人既来,何不现身?”
高大人,高欢?赵贵的眼睛瞪得老大,已是飞快扫过四周,耳边传来些微呼吸声,他终于相信,从刚刚到现在,他与如愿的交谈,都被人听在了耳里,等等,被人听在耳里,难道说,刚刚如愿那些话,其实不是说给他赵贵,而是说给,“赵小郎君,可否让高欢与独孤郎单独聊几句?”
就算他想拒绝,可能吗?赵贵悻悻然退下,都说这定州城卧虎藏龙,依着他赵贵看,不是卧虎藏龙,该说是那虎龙一个个迫不及待往这定州涌,如愿,你当真是好样的!“常景与元谭之败绩,尉景将军与段荣将军,功不可没,可最大的功臣,当属在背后筹划的高大人,真王殿下有了高大人,当真是如虎添翼。”
“独孤郎既知为反间计,何苦来挖苦高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付出代价,怎会让那杜洛周束手就擒,保大魏平安。”
“高大人当真想要的,是大魏平安?”
“无论是不是大魏,天下安宁,才是最紧要,独孤郎屈居定州至今,要的,不也是同样的结果?”
高欢含笑,虽然看不清脸,独孤如愿不难想见眼前之人表情,“不择手段,却也殊途同归,高大人昔年所言,大概并未有错。”
“独孤郎既知晓,待事成之后,不若归于恒州,高欢定不会亏待独孤郎。”
“若果真如此,武川一脉,大抵是真的要四分五裂。”
“宇文泰其人,若只是为独孤郎故,高欢愿意忍让。”
“你对黑獭,只会除之而后快,因为,他与你,是同样之人,”黑暗之中,异色双眸如海一般深不见底,在黑暗中如同宝石一般闪闪发光,“我独孤如愿此生既选择宇文泰,就绝不会再选择他的仇敌,”“独孤郎,日后,你定会后悔的。”
扔下最后一句,高欢已是毫不留恋离去,剩下独孤如愿一人在寒风凛冽中独自沉思,夜色微凉,无论是定州还是其他,今晚,都注定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