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将军不跟着?”
“我等皆为秀容将领,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不会自相残杀。”
禅房中,灯火通明下,对着不请自来的客人,宇文泰眸色深沉,脸色显然是颇为不豫,高欢却是笑容更大,仿佛宇文泰这般不豫,非是对着他高欢,而是对着旁人一般。“····宇文将军,的确思虑周全,那骠骑大将军如今可成了众矢之的,整个朝堂的目光,可都盯着,丝毫缝隙都不给留,也是,此番晋阳之事,若非骠骑大将军态度强硬,丝毫不给面子,河间王此行,未必会如此周正。”
高欢已是在宇文泰对面坐定,还残留有余温的座位上依旧还有温度,高欢唇角的笑容也是更大,看在宇文泰眼中,委实也更添几分厌恶。不过,此番高欢而来,倒也是在情理之中,有些话,告知他,也无妨。“此番元子攸是那不自量力,李延实与杨津倒是有几分脑筋,只可惜,与那小人城阳王元徽为伍,注定会被小人算计。还有,尔朱世隆经历那许多是,早已不是过去那般放不开过往,今次,元子攸算是丝毫无胜算可言,”面前的残棋已是无可避免,宇文泰手中黑子扣住棋盘,目光却是紧盯着身边人,“高大人,可否与宇文泰继续一番?”
“宇文将军相邀,若是高欢拒绝,也是,不通情面。”
高欢的手指从棋盒里拿出白子摩挲片刻,也是立即落下。灯火通明中,黑白双子飞快落下,同样凌厉之辈很快交战正酣。室内早已是炉烟袅袅,室外,已是雪花悄然落下,点点滴滴,倒也是飞快就将整个人身上沾染了纯白。一众萧索中,独孤如愿悄然而立,目光触及那屋内仿佛早已是将一切置身事外的二人,眼中也多了几分无奈。其实,尔朱荣有番话倒是未说错,阿泰和高欢,除却那外在,骨子里,是一样的强势。若是真有那一日争锋相对,这二人,也必会斗的你死我活方才罢休!独孤如愿的目光深沉,良久,终于从那紧闭的门窗处收回,本就在意料之中,何故再探究其他?“如愿,”低低一声唤,终于将独孤如愿思绪拉回,瞧着面前欲言又止的李虎,他的唇角也微微勾起,“阿佐既来,与如愿一道去骠骑将军府可否?”
李虎嘴唇微动,目光触及室内灯光下那二人,到底也只能发出一个字,“好。”
················骠骑将军府,宽敞气派的大厅内,火盆已熊熊燃烧,整个室内早已温暖如春,夹杂着些许炭味,混合着似有若无的清香,平白给这威严之处增添几分柔情,正首,座椅边,一壶奶茶已氤氲多时,混合着特有的熏香,倒也不难让人察觉几分北地气息,这是在时时告诫自己,不可忘本么?尔朱世隆,如今,果然是变了太多。大王想要以人心牵制与他,怕也是,痴人说梦。“独孤郎,请!”
尔朱世隆一挥手,底下久站多时的仆从奉上茶盏就已尽数告退,氤氲的奶香味,与喝惯了的清茶比,虽是别有一番风味,但终究,于此地,是不伦不类,独孤如愿手中茶盏拿起又放下,心头已是重重一沉,尔朱世隆如今,怕是早已做了决断。“大将军莫要意气用事,大魏之主,自始至终,都是大王。”
“尔朱一族为大魏鞠躬尽瘁,居功甚伟,本将军在府中如何,大王若也要插手,传出去,怕也有损明君威望,”尔朱世隆冷笑,“再者,万俟丑奴处已蠢蠢欲动,大王就算有心想管教荣宗,怕也得掂量掂量,若少了尔朱氏,这大魏天下,还做不做得住!”
“····丹阳王早迁齐州刺史,齐州不必青州,民心不稳,昔年萧宝寅曾于齐州地结缘颇深,如今丹阳王再入,怕也,”“兰陵萧氏,皇亲贵胄,与荣宗何干?”
尔朱世隆脸上全是笑意,显然是未将独孤如愿刚刚的话放在心上。独孤如愿心头也是凉了半截,“若果真无干,大将军又何必力排众议,遣丹阳王入齐州?”
独孤如愿目光灼灼,也是单刀直入,“于公于私,丹阳王与将军,都密不可分。”
“在洛阳处,本将军是太原王府倚仗,元氏既是尔朱氏一手迎立,派遣刺史入地方,本将军难道做不得主?丹阳王如是,河间王,亦如是,尔朱氏子,该知晓自己的权限与本分,本将军昔日被小人所蒙蔽,今次终于恍然大悟,有何不可!”
················“如愿!”
“嘘!”
骠骑将军府外,独孤如愿一个眼色,李虎已是心知肚明,放眼空荡荡的周遭,最后落到那空格处,果然,一道白光已闪现而出,只是,瞧着那缓缓而出之人,李虎的眼中说不惊诧那是假的,“大王?”
“····独孤郎,可否与本王一叙?”
一身白衣素裹,仿佛如雪地神袛般让人难以忽视的高大身躯着实是让人难以忽视,昔年彭城王殿下若身处此情此境,大抵,也会是这般风姿卓然才是,独孤如愿默默垂首,已是公然肃立至一边,“····大王请!”
················“·····故楼仍在,故人却不存,了然方丈于彭城王府有大恩,如今本王占了他的地方却未有将了然方丈重迎回洛阳之心,若大师地下有知,怕也会怨恨。”
寂静简陋的室内,元子攸抚摸着已是斑斑痕迹的楼柱,声音里亦是难掩遗憾,瞧着垂然肃立却不发一言的独孤如愿,元子攸的笑容也是渐渐消失,“怎么,独孤郎不信?”
“····化外之人,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大王莫要自责。”
“本王犹记得,昔年独孤郎非在秀容一处时,于本王,也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今入了尔朱氏麾下,倒是生分太多。”
元子攸谋光陡然精锐,独孤如愿却仿若丝毫未觉,“大王为大魏之主,独孤如愿为大王之臣,为人臣者,当知晓本分。”
“知本分?若为人臣者真知本分,本王今次,何至于落入这般境地?”
低喝一声,伴随而来的是死一样的沉寂,眼前之人丝毫都未有变化,元子攸的心头惊怒已达顶点,独孤如愿,算是本王看错了你!本以为你会是国之良臣,没想到,与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根本无两样!元子攸已是恼怒离去,黑暗中,一道声音已是缓缓响起,“强敌虽难除,但心魔,更易魔怔,元子攸已是心魔难消,尔朱荣令起心思,自是理所应当。”
“高大人。”
独孤如愿礼貌颔首,对上面前之人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独孤如愿的脸上缓缓浮起一抹笑,目光触及不远处那似有若无的一瞥,心头更是一沉,“高大人好心智,如今这大魏,怕是再找不出与高大人一般心思通透之辈。”
“···什么都瞒不过独孤郎,”“局中之局,皇后虽是女中豪杰,但妇道人家终究目光短浅,自取灭亡,由不得旁人,”独孤如愿目光深沉,已是躬身行了大礼,“惟愿高大人可真心相待,莫要辜负此等好女子!”
·········“阿兄?”
“无碍!”
高欢一个眼色,匆匆而来的侯莫陈悦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咽下这口气,触及高欢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侯莫陈悦心头亦是疑惑,“护送皇后回宫,记住,赶在大王之前,”“···是。”
侯莫陈悦领兵而去,荒凉的白练寺后院内,只余下高欢一人,形单影只却难掩霸气,丝毫无萧瑟之感,尔朱英娥能慧眼识珠,的确算的上女中豪杰,只是,再如何,女子之躯,赔了身子又折兵,自古从不少见。耳边传来显而易见的异动,高欢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古怪,“大王非是魑魅魍魉之辈,既跟随高欢至此,何不现身一见?”
“高大人这出戏,排的的确精妙,阿那环佩服。”
款款走出的蠕蠕王笑容满溢,“那尔朱英娥也算是女中翘楚,他日入高大人帐内,也是一桩妙事,元子攸其人,拥有这等豪杰女子还不知足,自取灭亡,理所应当!”
················“阿那环,高欢?果然如此,”永宁寺,禅房内,手中黑子落下,瞧着面前一动不动之人,宇文泰的脸上顿添几分古怪,“阿佐?”
“武川子弟,如今尽归秀容,怀朔豪强,亦是归属一主,面和心不合,六镇至斯,感慨罢了。”
手中白子已仍至棋盒,李虎已快速起身,“黑獭,阿佐先行离去,”阿佐,你并未尽数道出实言,手中黑子捏的更紧,宇文泰的眼中已百转千回,下一刻,他亦是飞快起身,飞跃而去,永宁寺,禅房内,炉烟袅袅,却是空无一人,良久,紧闭的房门缓缓开启,即将燃尽的烛火下,一张明艳至极,倾国倾城的脸一览无余,黑白双子接二连三落下,一盘残局已是泾渭分明。乱世天下,人心难测,谁都要变,他独孤如愿,奈何不得,既初心不可留,留下能留者,已是最佳结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已仁至义尽,其余诸事,不在他考量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