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见元朗茹的模样。彼时新帝登基,她为大王亲姐与那张欢坐于帝王身侧,虽然是刻意俯首低眉做恭顺状,可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却也昭然若揭。他宇文泰征战沙场多年,于识人二字最是精到,元朗茹这般女子,倒还从未见过。“宇文泰,关陇处,你确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若无我元朗茹襄助,你一生一世,都休想与那高欢平分江山!”
冷冷的女音尽是沉肃,宇文泰却是轻笑出声,“若是宇文泰不允,公主当真以为,可让宇文泰,成为第二个张欢?”
灼灼目光中带了显而易见的玩味,饶是元朗茹也不由得怔住,宇文泰转身欲走,下一刻,不出意外已是被人拉住。飞快转身将冯翊公主抱于怀中,瞧着似乎是颇心不甘情不愿却仍然是隐忍的女子,宇文泰的笑意也是更甚,“公主将昔年广平王府数十府兵发展为元氏首屈一指的暗卫,女中豪杰四字,当是实至名归。如今于关陇处虽有失手,不过也是初来乍到,于关陇众事,并不甚了解。今次如愿所为,黑獭自会善后。”
察觉到怀中人似乎是难掩错愕,宇文泰的笑意也更添几分意味深长,“宇文氏行事,自会有宇文氏了。”
········“黑獭这招以退为进,有的,当真巧妙。”
“冯翊行事虽是杀伐决断,可今次那太原郭氏,独孤一族,却是真正得罪了。”
凉风涔涔中,宇文泰眸中尽是骇然,“如愿,你今次,太过鲁莽!”
“家国天下,先有家,后有国。黑獭,若再有下次,休怪独孤如愿,不顾念兄弟之谊!”
话音刚落,独孤如愿已是拂袖而去,停留于原处的宇文泰却丝毫未有追上去的意思。冷风涔涔中,一双利眼也是更多几分了然。如愿,你与太原郭氏的缘分,是无论如何都割不断的。身后已传来些微动静,宇文泰的脸上多了几分古怪,可身后之人,却显然是没打算与他转圈子。“左丞大人想要的一切,阿若都可尽数赋予。只是,急功近利,素来都是兵家大忌。还望大人,可与阿若时间,徐徐图之。”
面色苍白的女子眼中尽是坚毅,饶是宇文泰此番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怜悯。可思及刚刚那郭氏府中密报,那些许怜悯到底还是被压了下去,“如罗氏,你当知,富甲天下的太原郭氏,绝不会让亲女为妾。有你在一日,独孤如愿,也绝非会与太原郭氏低头。”
硬邦邦的声音里尽是冷然,如罗氏却是低笑出声,“比之郎君,宇文泰,你的确更适合为天下之主。郎君与你为敌,于独孤氏,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话音刚落,如罗氏已是俯身跪地叩首,“如罗氏母子,会消失于所有人面前。”
瞧着似乎也是被惊着的宇文泰,如罗氏的眼中更添几分毅然,“可凭借如罗氏一人,想要避开一众眼线,是绝非可能。可若是能得左丞襄助,定能,得偿所愿!”
·········都说天下女子本弱,为母则强。做了母亲,有了孩儿牵绊,终究都会添几分刚强。可这世间,也非是所有女子,都会心心念念为孩儿考量。譬如,他宇文护之母,燕暨夫人。又比如,刚刚那离去的独孤氏小娘子,如罗氏。少年宇文护的眼中尽是说不清道不明,宇文泰却情知宇文护是推己及人,已是对那如罗氏动了恻隐之心。“萨保,妇人之仁,你我绝不可有!”
“侄儿只是为阿罗不值。”
“··如愿的儿郎,宇文黑獭,今生都不会亏待。”
宇文护不语,宇文泰却是叹口气。“阿叔知晓,萨保一直都怨恨阿叔。可成大事者从不该拘于小节,天下在手,才可图谋其他。否则,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宇文氏子弟征战沙场,为国付出,到头来满族几乎全军覆灭,又有谁人会真正怜惜?萨保,你我叔侄,从来都无从选择!”
拍拍宇文护的肩膀,宇文泰也是喟然一叹,“晋阳处你阿娘一切都好,可是萨保,你要记住,只有宇文氏不被人轻视,甚至居于万人之上,那高欢,才会投鼠忌器。若是宇文氏有朝一日如那尔朱氏一般倾倒,你阿娘,才是真正性命堪虞!”
同一时刻,长安城,独孤府,卧房内,虽然已是被刻意清理,可鼻尖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依旧能清晰地宣告刚刚于此地,究竟是何等惨烈。一身单衣将如罗氏揽于怀中的独孤如愿眼眸微垂,被他抱在怀中的如罗氏却是璀璨一笑,“郎君若再大力,阿若就要被勒死了!”
“阿若,不得胡说!”
独孤如愿一声低喝,如罗氏的笑容却是更大,“昔年于荆州处,郎君曾为阿若抚一曲《凤求凰》,今年累月,阿若都不曾忘怀。郎君不日即将归于南境,你我夫妇,又将分离甚久,不知郎君,可否再为阿若抚一曲?”
“长安处虽好,可南境美景,却也妙极。阿若,与郎君一道归于南境处,可好?”
独孤如愿不答反问,魅色双眸在烛火通明中更添几分温柔。她的郎君,风华绝代,遗世独立,可为她一人,却是几乎得罪所有。独孤如愿,就该如那高山之上璀璨的明珠任天下人瞻仰,不该被她一介女子,拖累的沦丧至此。“郎君又胡言了,那南梁异国处,阿若一介亲眷,如何能待?若是让有心人知晓,岂非又会拿郎君大做文章?”
缓缓从独孤如愿怀中起身,如罗氏的眼眸中尽是恳求,“郎君,阿若求你了。”
独孤如愿不语,却是默默从床榻上起身行至不远处古琴处缓缓坐定,手指拨弄琴弦,不一会儿,优雅的琴音已是一个接一个而出。“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优雅的琴音伴随低沉的嗓音,让如罗氏几乎是落下泪来。可她知晓,今次自己,是绝不能让独孤如愿看出端倪。缓缓行至独孤如愿身侧,从背后揽住独孤如愿,对上那双让自己迷恋多年的魅色双眸,如罗氏的笑容也是更大,琴音已是戛然而止,独孤如愿的双眸已是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娘子,“阿若,莫要做傻事。”
“郎君,阿若从来非是愚蠢之辈。”
“我的阿若,自然是,聪慧至极!”
反手将身后人揽进怀中,独孤如愿眼中的温柔仿佛能将人溺毙,如罗氏默默闭上眼,任凭独孤如愿抱着自己往回走。夜色撩人,可这撩人之夜,于她夫妇二人,到底是,所剩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