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年,冬,十二月,魏帝元修于洛阳城外点兵,正式率军出征晋阳。太尉长孙稚、侍中斛斯椿等众武将皆随侍在侧,山呼万岁!时有将军独孤如愿领兵在侧,竟是未曾随大军出征,时人皆音位奇。时有内侍于阵前宣读帝修诏命,命独孤如愿为骠骑大将军,尽掌京都守卫,护卫都城。众人皆恍然。曰,“惊才绝艳独孤郎,随军可能定四方,安后可能护京师,真乃国之重臣尔!”
—前言洛阳城,高府,主院,书房内,一身铠甲与周遭颇有几分格格不入的高府世子高澄于主位上就坐,双手不住在案台上轻叩,一贯张狂的脸上此刻更是多了玩味。瞧着匆匆入门,几近被门槛所绊的亲弟高洋,高澄的眼中在轻蔑之外也多了几分阴骘。这等愚蠢而无用的亲弟,虽是不用防备,可想用用不起来,更是让人,郁卒的很!“阿兄,那皇宫处,独孤如愿,”“独孤郎既然已亲至高府,有些话,当面与高澄言说,岂非是更妙?”
打断亲弟的话,高澄的声音里颇是阴骘,对上在诧异之外更添几分瑟缩的二弟,高澄颇是烦躁地挥手,“滚出去!”
“世子既是知晓独孤如愿此来是为何,独孤如愿,也是再无开口必要。”
从暗处一跃而出的独孤如愿形同鬼魅,那张名闻北地的俊脸在烛火映衬下更添几分魅色,高澄的眼眸微微眯起,下一刻,一道寒光闪过,腰间配剑已是稳稳当当落于独孤如愿脖子上,“于皇宫大院处,高澄尚且可是如入无人之境,更遑论是在高府。独孤郎既然敢挑战高澄的底线,此番,也怪不得高澄得罪了!”
手中力道加重,不一会儿,一身便装而至的独孤如愿脖子上殷红的血迹已是多了几分妖娆之美。可独孤如愿却仿佛浑然未觉之般,自顾自依旧往高澄身边而来。血迹顺着剑身一滴滴落下,终于,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终于停了下来,“独孤如愿死不足惜,可清河王府与世子之间,若是真因那安德公主生了嫌隙,清河王府与高氏,大抵,永世都不会真正同心!”
“独孤郎以为,高澄就只能吊死在清河王府这一棵树上?”
“自然不是,只是,元氏一族,除却清河王府,此番于高氏,再无更加抉择。”
独孤如愿眼神锐利,高澄手中的力道也是紧了紧,四目对视,良久,高澄手中的剑终于放下,“本世子会下令,让永宁寺处,送人归于皇宫。”
“谢世子!”
话音刚落,独孤如愿已是纵身一跃去,烛火通明中,高澄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骇然。良久,直到室内烛火即将熄灭,他方才缓了神色。只是,片刻之后,瞧着丝毫都不打招呼就推门而入之人,高澄的眸色也是变了变,“杨尚书,是你,”“世子若果真从了那独孤如愿之言,这局棋,才真正是毁了!”
“何以见得?”
杨喑快步行至高澄身侧,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方才于原处站定,瞧着已是面色大变的高澄,杨喑的面色也多了几分阴狠,“清河王元亶,蒙受高相大恩继任大司马,可于任上尚未作出丝毫功绩便是暗中充盈府库以担纲大业。”
杨喑的声音不疾不徐,在烛火通明中却是仿佛如地狱而至的鬼魅,对上高澄已然是难看至极的脸色,唇角也是微微勾起,“清河王府,需要给予警告。只是,世子既是应允那独孤如愿,此番,由杨喑着手,也不负世子之名!”
·······“···杨遵彦其人,昔年归于我高氏,阿娘虽是心有疑虑,却也心中甚喜。弘农杨氏,外戚之尊,清贵之名远胜其余诸士族,杨遵彦之父杨津,昔年与你等之父虽是政见不合,可却也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都说子最肖父,如今想来,却是阿娘妇人之见。”
高府,主院内,主卧内,高氏主母娄昭君声音里尽是冷凝,对上爱子高澄颇是阴郁的脸,也是轻笑出声,“怎么,子惠以为,如今识得杨遵彦真面目,于高氏,非是好事?”
缓缓从椅上起身行至长子身侧,娄昭君的声音里更添几分意味深长,“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高氏亦从非是贤良之辈,佞臣身边,奸人总好过贤人。”
“阿娘以为,那皇宫处,子惠该如何?”
依旧一身戎装的高澄眸中灼灼,娄昭君却只是轻巧地拨弄着精致的指甲,“既来之,则安之。洛阳城之主,从来都是我高氏。至于旁人,想要翻出天来,谈何容易!”
同一时刻,洛阳,皇宫,冷宫处,一派黑暗中,伸手皆是不见五指。只是,若细细听闻,也能分辨出其中夹杂几许啜泣声。乱世之中,男儿性命尚且是朝不保夕,更遑论,是那些弱女子。虽则这殿中之人,从过去到如今,于他独孤如愿言,都是应该永远被钉在大魏和元氏一族耻辱柱上的祸水,可他独孤如愿,此番既是身为大魏臣属,出征在外的君王有命,他自然,不得不从!“不要杀明月!不要杀明月!”
突如其来一声唤,下一刻,本是瑟缩在角落中的女子已然是扑上前死死抱住独孤如愿的脚,“不要杀我,不要杀,”“公主,小人独孤如愿,奉大王诏命,护卫公主入长安处!”
独孤如愿压低了声音,下一刻,抱住他脚的女子终于是松了开来,“独孤将军,此话当真?”
“小人,不敢妄言。只是,宫中戒备森严,还望公主,立刻随独孤府暗卫离去。”
话音刚落,独孤如愿双手一挥,下一刻,如鬼魅一般而至的暗卫已是出现在元明月身侧。黑暗沉沉中,独孤如愿那双闻名北地的魅色双眸中尽是令人安心的和悦,饶是元明月此番心中惊惶未明也不由得渐渐安下心来,“独孤郎今番恩典,他日,明月定会报答!”
黑暗之中,一阵窸窸窣窣之音袭来,下一刻,已是再次恢复寂静。独孤如愿眼眸微垂,已是转身往外而去。殿外,一身黑衣而至的大魏皇后高澜显然已久候多时,瞧着终于是出现的独孤如愿,她的脸色也更多了几分复杂。独孤如愿仿佛浑然未觉,自顾自只是行了大礼,“娘娘恩典,独孤如愿,没齿难忘。”
“独孤郎以为,本宫是在帮你?”
高澜眼底讽刺之意一览无余,瞧着似乎是不为所动的独孤如愿,唇角也是勾起一抹冷笑,“元修其人,阴险狡诈又是枉顾人伦,宇文泰其人,骨子里虽也是与本宫之父一般无二的野心勃勃,可六镇子弟,风骨却也是刻在骨子里。元修以为,关陇处于他,是绝佳厚积薄发之所,却也是从一开始就想错。如今,他既是自寻死路,本宫将他这最见不得光的情人送出,他日也算让他们到黄泉路上有个伴。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元修虽然于本宫无情,可本宫却还是想着,让他能多几分体面。一国之后,能做到本宫这份上,也是仁至义尽了!”
话音刚落,高澜已是拂袖而去。被停留在原处的独孤如愿一动不动,冷风涔涔中,仿佛如丰碑一般屹立不倒。昔年,那魏帝元子攸在时,独孤郎,也是在最后关头力保元氏。如今,那元修小儿,疲于奔命,竟也是这独孤如愿,留在洛阳处安稳后方。若论忠良二字,放眼天下诸族,竟是再无一族,可与独孤氏比肩。昔年大方师那“独孤天下”的语言,大抵,也是未有错。独孤虽未有女,可得独孤如愿这等贤臣,自然是可安天下。“南平王殿下既来,不现身一见,岂非可惜?”
独孤如愿清冷之音袭来,元宝炬的眼眸微垂,下一刻,却也是从善如流从暗处而出。寒风吹过,吹起二人衣袂,黑暗沉沉中,虽看不分明彼此的表情,可四目对视,已是能说明所有。“独孤郎护卫本王之妹,他日你我于关陇处重逢,本王,定会有重谢!”
瞧着丝毫不显讶异,显然早已了然于心的独孤如愿,元宝炬的眸色也是微变,倒是独孤如愿已然是沉声开口,只是,说出来的话,听在耳中,却也是字字惊心。“王爷护卫一家安泰,放弃与大王一道出征机缘留于京城,独孤如愿甚是佩服。只是,王爷身为元氏子弟,更当知晓,生逢乱世,于皇族子弟者,个个皆是危机四伏却又机缘遍地。”
灼灼目光对上已然是眼神微微眯起的元宝炬,独孤如愿已然是躬身行了大礼,“独孤如愿,言尽于此,还望王爷,善自珍重!”
“本王是如此,难道独孤郎,非是因为独孤府内,如今也是危机四伏,所以,才放弃与大王一道前往关陇处机遇么?”
身后传来元宝炬幽幽一声,独孤如愿的脚步微顿,却也再未曾停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八个字,于旁人却是至理名言。只是,于他独孤如愿言,却是,愚蠢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