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四年,春,一月,魏帝元修下诏,以独孤信大将军为全家国大义,妻子俱丧故,赐太原郭氏小女郭若于独孤大将军。又以太原郭氏为帝奉献万金休憩宫殿,独孤氏于帝迁于关陇处有大功故,加封郭氏女为南宁郡主,允以皇室公主仪典,行嫁娶之礼。一时之间,太原郭氏与独孤氏最蒙帝恩之语也是传遍南北。言曰:“关陇之处最贵为何家?当属独孤氏尔!”
—前言大魏南境,荆州处,某无名府邸,卧房内,已然是听闻探子回报关陇处种种的女子端坐于上首之上,脸上尽是无欲无求,仿佛刚刚所言丝毫都未曾惊起她心中波澜般,她的目光,直勾勾只是盯着怀中已然是熟睡未醒的婴儿。直到他的鼻子上传来微微触动,她方才是对着已然垂首立于一侧的人幽幽开口,“告知刺史大人,府中的守卫,须得加强。若是再出现差池,念奴,不在意再多几条人命!”
灼灼目光中多了几分狠厉,比之男子还多几分阴险意味在,饶是跟随贺拔胜多年的暗探也不由得心内一惊。“是,夫人!”
“阿娘!”
“小郎君!”
贺拔仲华一挥手,已是额头有汗的人仿佛如蒙大赦般立时退下。只留下母子二人的房内,贺拔仲华的眼眸更深邃了几分。倒是念奴将怀中重新归于熟睡的孩童小心翼翼放入摇篮后方才对亲生儿子做出个出去的姿势。母子连心,贺拔仲华自是知晓阿娘此番,是不愿意吵了独孤罗清梦。女子仁心者从来都不缺少,可如她阿娘般,将无任何血缘关系的亲生子都能视若己出的女子,大抵,也是举世无双。·······“···关陇处,独孤如愿已然与元修请旨,入荆州处,协同阿叔镇守边境。”
书房内,瞧着丝毫不为所动的阿娘,贺拔仲华的眼底也多了几分无奈,“阿娘,天底下从未有不透风的墙。今次你可杀一双关陇处来的暗探,他日,难道你可一个个都杀掉么?阿罗日益长大,你总不能让他一辈子都不能见天日?更何况,阿罗的血管里,流着武川独孤一族的血液,他注定不会是碌碌一生,更何况,你难道忍心让九泉之下的阿婶看到,她唯一的血脉,只为了不能与父相认,一辈子都只能活在阴影处不成?”
“南梁下嗟挫处,阿娘已寻好去处。不日,就会带着念儿和阿罗过去。”
瞧着面色已然大变的贺拔仲华,念奴的眼中也多了几分冷然,“仲华,阿娘心意已决!”
“在阿娘心中,仲华与阿纬这两个亲生子,竟是比不得念儿与阿罗这两个无血缘的外人重要么?”
“阿兄,休得胡言!”
匆匆入门的贺拔纬面色颇是难看,倒是念奴已然摆摆手示意幼子闭嘴,瞧着依旧是愤愤不平,显然是不甘心的长子,念奴一贯清冷的脸上,难得也多了几分苦涩,“仲华,阿娘的出生,本就是一个污点。既是污点,注定不可见于光亮。你耶耶与阿娘有大恩,更有深爱,这一生,于阿娘言,他是恩人,也是挚爱。可这恩人与挚爱,一开始,也是充满算计。阿娘与你耶耶,一路相携走过,过往那些心结,虽然早就不存,可有些伤痕,一旦有过,总是还会有些许痕迹。阿娘从不怨恨任何人,更不会怨恨阿娘无缘的母后和耶耶,他们昔年或许是疏忽,或许是算计,或许,是有深爱,才会选择将阿娘带临人间。阿娘的生命,是他们给予,无论如何,都不该于他们有怨恨。可人生父母无从选择,所走的人生之路,若有好心人施以善意,却是可以重新铺排。阿娘幸也不幸,得遇你耶耶能得数年安稳。如今,既是阿娘可与念儿和阿罗不一样的人生,为何还要让他二人经受阿娘昔年的苦楚?”
眼中已是有了水光,念奴的脸上哀戚之意毕现。贺拔仲华的脸上也尽是悔恨,“阿娘,仲华有错!”
“仲华,你是昔日关陇大行台嫡长子,今后,更会是荆州刺史继承者,身负大任从不可推脱。荆州处,是你阿叔苦心经营多年才有今日这番规模,阿娘相信,我儿身负三族血脉,定会是这天下头一份的英雄。”
手抚上长子与郎君一般无二的脸颊,念奴的眼中尽是骄傲。贺拔仲华的眼中已是有了泪,“阿娘放心,有仲华在一日,定会护佑阿娘与弟妹安康!”
“长安处,大王身体已然油尽灯枯,旧主死,新帝立,天道轮回,从来都不会因一人而改变。贺拔一族,虽是于关陇处早已是过往云烟。可宇文氏想要服众,贺拔氏助力,也是绝不可少。”
贺拔纬目光灼灼,瞧着颇有几分错愕的贺拔仲华,他的笑容也是更大,“阿兄所料未错,阿弟,不日即将启程长安。荆州处防务,在独孤阿叔所来之前,皆得委托阿兄辛苦了!”
···········贺拔氏诸子,终究还是只有这个幼子,最是得昔年贺拔三兄之神。只是,念奴此番归于下嗟挫处,是真的出于“最危险之处就是最安全之处”的考量,大抵也是,值得商榷。独孤府,书房内,一身便衣的独孤信眼眸微垂,手指在案台上轻叩,深邃的眼眸中颇多几分深思。只是,还未等他更多几分深入,一道匆匆而来的身影已然是打破一室静谧。“恭贺郎君,贺喜郎君,娘子有喜了!”
入内的郭氏随嫁婢女脸上尽是喜色,只是,对上独孤信丝毫未有波澜的那张俊脸,刚刚的喜悦已然是渐渐被冰冷和恐惧所取代。迎亲当日,一众人皆是看的分明尊贵与俊美皆是关陇处首屈一指的独孤郎君,面上丝毫未有喜色。亡妻和爱子尸骨未寒,却得遵旨迎娶世家嫡女。心头意难平之态,自然是,可想而知。君命不可违,自是为人臣者之道。可关起门来夫妇相处,却也非是君命二字,所真正能掌控的!“郎君恕罪,小人,小人非是,”“娘子有喜,乃是独孤氏之幸。”
缓缓从椅上起身,独孤信俊美无铸的脸上依旧平淡无波,目光触及显然已是瑟瑟发抖的婢女,脸上的厉色也是一览无余,已是行至门前的郭若心头难掩苦涩,可终究还是挤出一抹笑来,“阿如,你先退下。”
“是,娘子!”
匆匆退下的婢女眼中难掩恐惧,偌大的书房内,只剩下夫妇二人。郭若的目光已微微垂下,“郎君征战南境在即,关陇处一切,妾自会打点妥当。不会让,”“关陇处如今诸事繁杂,荆州处贺拔二兄已然能暂且稳固时局,荆州之行,暂缓也无碍。”
瞧着面前之人已是多了几分希冀的模样,独孤信的嘴唇微动,终究还是没有伸出手将面前人揽进怀中。独孤信的眼中是显而易见的痛苦,郭若的眼中也是有了泪。明明该是世间最亲密的夫妇,却是从新婚那夜后就再不在一处。从嫁与独孤信那一日开始郭若就知晓,她与独孤信,想要与真正的夫妇一般举案齐眉,要走的路,比起常人,可长更多。手抚上腹部,郭若的心头也多了几丝温暖。等这个孩子日益长大,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郎君总会渐渐放下的。“将军,大事不好了!”
匆匆入门的府卫难掩匆匆之态,刚刚入内已然是不管是否失礼跪地叩首,“大王危在旦夕,请将军速速入宫!”
·····长安,皇宫处,紧闭的帝寝前,已然是跪了一地的朝臣。只是,放眼扫过诸人,却也显而易见是寻不得,宇文泰的影子。“独孤将军,大王已等候您多时了!”
瞧着那终于是出现的俊美脸庞,内侍总管仿佛是看到了最后的希望般立时就上前而至。一众跪地垂首之人也是不由得抬眼,看向那宛若神子降临人间般的独孤郎君,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是何滋味。大王临死,心心念念想见的,自然是托孤之臣。丞相宇文泰虽是入内,明眼人却都看得出来非是大王心中所念。而这独孤信,人还未至,却是大王早早就派人在外守候。谁亲谁疏,一目了然。“独孤将军!”
“丞相!”
独孤如愿双手抱胸行了大礼,刚刚出门的宇文泰眸色微暗,下一刻,却也是昂首立于众臣之前,独孤如愿脚步未曾停留,匆匆入门之后也是将殿门立时关起。不远处,床榻上卧着的和床头前跪着的人皆是抬眸看来。独孤信的脚步微顿,下一刻,却也是飞快行至床榻侧,对着元修行了大礼,“大王!”
“阿弟,你先出去,本王,与独孤将军,有些话,要单独言!”
“是!”
元宝炬的面上一派从容,离去的步伐却是多了几分急切。元修自是看的分明,瞧着同样是若有所思的独孤如愿,他的唇角笑意也多了几分苦涩,“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独孤郎,元修一生,虽是短暂,亏欠过人无数,做错的事也无数。可于元修言,却也知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次,你我君臣二人在侧,有些话,本王已是隐忍数久,今次,若是再不与独孤郎言说,他日,九泉之下,大抵,也不会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