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魏大统元年,冬,十二月,柔然王阿那环遣使护送郁久闾氏公主入西魏,时西魏文帝元宝炬亲率群臣于长安城外奉迎郁久闾氏公主入宫,行国婚之礼。长安城内外,尽数张灯结彩,欢庆魏国皇帝与柔然公主大婚之喜。时柔然送亲使、丞相辛努三子辛达于欢迎宴上举酒贺帝后新婚之喜,言曰:“大汗得大王为婿,甚是欣慰。然因柔然山高路远,未曾亲眼触及爱女与女婿国婚风采,甚是遗憾。又念及长安于柔然甚远,日后于公主言,父母之邦甚是辽远,大汗每每念及骨肉分离,皆是不得安然。臣一路从柔然而来,念及大王拳拳爱女之心,甚是不忍,遂恳请大王恩准臣于长安处停留,待到公主与大王嫡子降生,柔然与大魏根基更稳,再回归柔然处,告慰我王之心。”
话语既出,满堂皆惊。时魏国太尉长孙稚率先于群臣中出列,言曰,“使臣此言,当是辱没我大魏于柔然之真心尔!”
群臣皆是议论纷纷,皆以柔然使臣不逊于魏帝尔。时柔然使者皆怒,竟是于殿前愤然起身,言曰,“我等于柔然启程前,曾听大王言及昔年于大魏处经受魏国先王与众臣恩惠,言及六镇子弟更是感慨不已。今次魏国众臣皆在一堂,欢庆大魏与柔然国婚。可大王心之所念故人独孤氏,却是身处大梁久未曾归。魏王与丞相皆是自诩忠信之辈,如今却是放任忠臣良将于敌国受苦久而未归,于忠臣良将尚且如此无心,更遑论于柔然诸人!”
话语既毕竟是于殿前就将拔刀而出。一时之间,大殿之上竟是剑拔弩张。时久坐甚久魏国丞相、文公宇文泰终是缓缓起身行至殿堂中央,与上首帝后三叩首方才起身,“臣宇文泰思虑不周,竟至让大王蒙受此等奇冤,宇文氏之过,当是罪不可恕!”
时帝宝炬甚感诧异,言曰,“文公所言为何?”
“大将军独孤信,已然秘密归于长安,因其自以为罪孽深重,无颜再见天恩,遂只是至于宇文氏府邸处请罪,请求入官署处自请受罚。臣以为独孤氏娘子刚诞育子嗣,幼子弱母,正是亟待郎君护佑之时,遂私自下令,以独孤府暂为独孤信囚禁之处,无丞相府之命,不可外出府邸一步!”
时丞相宇文泰言毕,群臣皆是哗然。帝宝炬亦是沉默,良久,方才从上首之上携郁久闾氏之首,亲自于殿下扶起文公,随即又是至于柔然使臣处,温文而语曰,“柔然与大魏国婚之喜,乃普天同庆之大事。大王拳拳爱女之心,本王甚是明了。既是大王所愿,本王,焉有不从之理。再者,既是今日因使臣之故,本王与文公、独孤氏大将军可敞开心扉,亦是大魏与柔然心之所向为一处之理。柔然与大魏,百年之好,既是定下,自然,当是延续千秋万载!”
话语刚毕,殿内诸人,皆是跪地高呼万岁。柔然公主、大魏皇后郁久闾氏亦是跪地泣曰,“得大王厚爱,当是妾身之幸矣!”
—前言关陇,长安,独孤府邸,主卧内,并排而放的摇篮中,两张沉静的睡颜丝毫都未有醒来的架势。安坐于摇篮侧面的俊美男子手执兵书,眼角的余光偶尔扫过,那双仿佛能溢出光芒的眼中温暖也是一览无余。血脉相连,很多时候,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阿弟,出去说!”
独孤信一个眼色,已是行至门槛边的杨忠已然是默默退至一边。独孤信已然是快步而出,只是,瞧着站于杨忠身侧的李虎和赵贵,他的面色也是变了又变,倒是这二人仿佛浑然未觉般,自顾自只是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精美礼品递于独孤信之手,只是,相较于李虎手中打造精致的玉佩,赵贵的长命锁,倒委实是,添了几分庸俗。独孤信的唇角微微勾起,赵贵却是冷哼一声,“阿兄倒惯是会偏袒,独孤氏女,肯许于李氏和杨氏,竟是丝毫都未曾想过我赵家!”
“愤懑”的模样一览无余,饶是杨忠与李虎此番尽是心事重重也是忍不住轻笑出声,倒是身为未来岳丈的独孤信面上丝毫都是无波澜,反倒是捏住李虎刚给予的玉佩力道也是紧了些许。“伽兰已是许于宇文氏,阿弟此番,却是想错了。”
“阿兄!”
杨忠正待说道一二,却是被宇文泰突如其来一声所打断,“宇文氏诸子,若是知晓能得独孤氏长女,定也是人人都要抢破了头的!”
“见过丞相!”
“你我兄弟,私下独处,这般虚礼,还是不需要了!”
宇文泰摆摆手,目光扫过一众面色迥异之人,笑容也是更大,“黑獭前来,今次是为恭贺独孤氏之喜。不过,既是贺喜,自然,也是当有礼奉上,才是紧要。”
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诏书递于独孤信之手,宇文泰的笑意也是更大,“骠骑大将军,你如今,是自由身了!”
·······“···黑獭所为,虽有为宇文氏沽名钓誉之嫌,可于独孤氏而言,却也是必要。”
独孤府,书房内,瞧着怀抱刚刚睡醒的独孤伽兰逗弄不已、丝毫都未有搭理他这个阿弟意愿的独孤信,李虎的脸上也多了即分为无奈,“如愿,你可知晓,那高欢处,如今已是,”“独孤信戴罪之身,能得大王宽恕甚至官复原职,已是承蒙天恩当不胜感激。为国征战,将功赎罪,也是理所应当。”
低头在已然是要哭不哭的爱女额头亲了一记,独孤信的目光,方才与李虎对视,“阿弟,东雍州处如今既是诸事已平,你也该归于长安处,助力我等,一臂之力了!”
同一时刻,长安,宇文氏府邸,书房内,刚刚听闻暗卫回报的宇文泰笑意愈发深沉。看在刚刚踏入府门的冯翊公主元朗茹眼中,却也平白无故添了几分阴郁。独孤信,你倒还真是,够幸运。独孤氏女,堪为宇文氏妇。拳头陡然捏紧了几分,元朗茹只觉得心头的恶心更甚了几分。哼,她元朗茹的儿子,要娶得,也必得是元氏女。连那宇文护都知晓流着元氏和宇文氏共同血脉的后裔才是身份高贵之主,她元朗茹的儿子,又如何能被区区独孤氏女给死死套牢!脚下的步伐陡然扭转,元朗茹也是头也不回就往回走。正与匆匆而至的宇文护擦肩而过,可她却仿佛浑然未觉般,自顾自只是往外奔去。这般显而易见不假掩饰的怒色,自然是,怒意达到了顶点。独孤女的预言,多年来阿叔自是深信不疑,可于元朗茹这自视甚高的贵女言,自然是,无稽之谈!“萨保!”
“阿叔!”
宇文护脚下步伐加快,飞快已是行至宇文泰身边,宇文泰的目光直勾勾只盯着低眉垂首的侄儿,心内已然是多了几分复杂。倒是宇文护已然是躬身行了大礼,“萨保与元氏联姻在即,若是与高氏战,恳请阿叔,让萨保留于长安处。”
“伽兰与萨保虽是相差数十岁,可若是为萨保妇,也未尝不可。”
宇文泰目光颇是深沉,宇文护却是低笑出声,“独孤氏之预言,宇文一族,人人皆未曾忘记。阿叔可切莫让萨保成为众矢之的。元清郡主,萨保遂非是深爱,可至少娶了她,萨保于宇文氏一族中,才更可有说服力。”
与瞧着面色已然是微变的宇文泰,宇文护的眼中真诚之意也是毕现,“阿毓与阿震年岁虽幼,可萨保以为,与独孤氏多加交好,也是上策。宇文氏子弟,即便非是流着元氏血脉,于关陇处,都是至高无上。若是元氏不肯安分守己,审时度势。宇文氏虽不可取而代之,但有些许警示,也是有利无害!”
“·····”宇文护这小子,倒是他们都小看了。谁能想到,宇文灏昔年那等温吞从容之辈,居然也能生出宇文护这等狠厉的儿子。都说外甥类舅,这个宇文护,果然是,十足十地,像极了那死去的贺拔岳!赵贵的眼眸微垂,对上身侧一直是面色未变的寇洛,嘴唇也是紧紧抿起,倒是寇洛仿佛浑然未觉般,自顾自就是拔腿往前而去。赵贵的面色微变,正欲上前却也是被人生生拦住了步伐,“如,如愿?”
“与高欢之战,阿弟还是莫要参与为妙。”
“为何?”
“夏州处,元贵阿兄已带兵驻守数日,却是丝毫都无异样可察觉。从高欢兵马入驻夏州城外五百里处始,阿兄已然是失去资格。”
快步而至独孤信身侧的杨忠眼中尽是了然,赵贵的面色已然是大变,“这绝不可能,阿弟,你莫要,”“醉翁之意不在酒,元贵,今次虽是我宇文氏暗卫刻意与高氏兵马放行,可你竟然到如今都未曾察觉,实在是让黑獭失望!”
宇文泰不疾不徐的声响袭来,赵贵却是直勾勾盯着站于宇文泰身侧的寇洛,一瞬间,所有的思绪都被理清。“阿洛,是你!”
“兵不厌诈,元贵,此局,是你输了。”
话虽是对着赵贵言说,寇洛的眼神,却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宇文泰,“阿洛已然是按照丞相吩咐引高欢亲自入局,今次,既是高欢执意求死,我等,绝不可让他逃出生天!武川诸人,个个皆有智谋。还请丞相,看在元贵于夏州处尽心的份上,让他与我等,一道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