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魏大统四年,春,正月,魏帝元宝炬下诏,效仿前朝先例,再设柱国大将军之职,以宇文泰,元欣,李虎,李弼,赵贵,于谨,独孤信(,侯莫陈崇居之。又以元育、元赞、元廓、宇文导、宇文贵、李远、达奚武、侯莫陈顺、杨忠、豆卢宁、贺兰祥、王雄为国为名,于八柱国之下,再设十二将军。时有丞相宇文泰率一众臣属跪于殿前,叩谢魏帝恩典,曰,“臣等蒙受王之大恩,无以为报,日后定当更是竭尽所能,为大魏江山,再添砖瓦!”
时群臣皆是赞叹宇文大丞相之谦恭,然宇文泰曰,“前番沙苑之战,柱国大将军独孤信,忠勇为先,重创高氏主力。一月前,又是率军攻克新安、洛城诸处,洛阳处已是传来捷报,昔年古都,已是尽为我西魏所有。此等忠臣良将,臣宇文泰私以为,柱国大将军之职当是闻之无愧是一,国之功臣,大王更该大加赏赐。时值新春,家家户户皆是团圆,唯有独孤信大将军征战在外尚且未归,我等同为臣属,于此等良臣处,尽是汗颜。”
群臣闻之,深以为然,魏帝元宝炬亦是叹曰,“孝武帝西迁初始,若无独孤信大将军忠义为先,率军护卫,大魏基业,何谈可保存。独孤一族,为国为民,独孤信大将军,更是翘楚。本王昔年亦是多受独孤信大将军护佑,今次投桃报李,亦是理所应当!”
遂当庭宣召,赐独孤信大将军良田百亩。时群臣皆跪立于殿前,颂扬帝之恩德!时人叹曰,“东西二帝,尽是贤君,然因臣辅截然不同,竟致江山稳固截然不同,时也,势也!”
—前言深夜,洛阳街道上寒风瑟瑟,正值冬日,更添几分萧杀之气。因着已是深夜,街上已是空无一人。一片寂静中,只偶尔有一声似有若无的脚步声袭来。黑暗沉沉中,那脚步声偶有急促,可若细细查验,却也不难发觉,这脚步声,很快也是停了。只是,片刻之后,另一道颇有几分急促的脚步声也是忽而响起。在停下之后,也不难察觉个中亦是多几分呼吸急促声。旁人看不分明,可习武之人自幼皆是非同寻常,更遑论还是于战场上历练多年,若是这点子细枝末节都不知晓,大抵,也是要被世人耻笑。“太子殿下,数年不见,没想到今次,居然能在洛阳城内,与太子相见。”
“今次新春佳节,世纉怀念皇兄,故有此行。”
一身黑衣的萧纲面上丝毫都无被戳穿的尴尬,瞧着面前之人丝毫未有变化的脸色,唇角的笑意也是更大,“独孤郎现今,于大江南北,可是比之过往,名头更甚。即便是同为受封的柱国大将军、西魏丞相宇文泰比之独孤大将军来,也是少了几分荣宠。”
似笑非笑的目光包含深意,独孤信却仿佛浑然未觉。“既是缅怀故人,于这等无用之处,浪费时间,再是不必。”
主动让出一条道,独孤信那双闻名北地的魅色双眸中也是如海一般深邃,“殿下,请!”
洛阳白练寺内,早已是荒芜一片。这般场景虽是让人感慨,却也是很容易就能想到各种原因。国都已是一分为二,故都什么的,也早就是被新城所取代。战事绵延多年,人人皆是疲于奔命,烧香拜佛,自然是得排在保命之后。“太子殿下现今入洛阳见那侯景,非是良策。”
身侧之人脚步已是停了,灼灼目光中已带了几分逼人之意。萧纲的唇角笑意却是丝毫未减,“独孤一族的暗卫,如今的功夫,倒是远远超出本王想象。竟是连这等大梁最高秘辛,都能探听得到。”
“殿下既是有意透露,独孤信,知晓也不是难事。”
面前之人笑容已是僵在脸上,独孤信的眼眸却是微微垂下,“侯景其人,连高欢都是用之时还得提防,殿下与大王良善,不与这等小人为伍,才是上计。”
“本王以为,独孤郎于大梁,该是无甚好感。”
“大梁为独孤氏孤儿提供安身之所,独孤信,早已感激不尽。”
闻名北地的魅色双眸中诚意毕现,萧纲的目光更添几分复杂。独孤信,本王早已非是过去那个安于享乐的闲散王爷,你这句话,若是用到你自己身上,大抵是更为稳妥。“独孤信,你是西魏重臣,本王为大梁太子。既是注定不可为友,日后这般话,还是莫要再多说。本王与你,总是故交。俗话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独孤一族如今已是处于风口浪尖,独孤郎,还是早日回归长安处为妙。否则,拥兵自重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即便是柱国大将军,也担待不起!”
········“··这大梁太子位,终究还是未能让萧纲真正成长。”
“见过高相!”
一片黑沉中,独孤信躬身已行了大礼,可行至他身侧的人却已是轻笑出声,“贺六浑此番而来,乃是私行,独孤郎这般大礼,却是将你我过去的情分,都斩干净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独孤大将军如今,倒是对世事愈发看的分明了!”
高欢的眼眸中冷意更甚,独孤信的眼眸却依旧坦荡无疑,“独孤信与大梁太子所言,句句皆是肺腑,如今送与高相,亦是一样。侯景其人,高相既是早存提防之心,现今,还是少以其掌兵权为妙,养虎容易灭虎难,他日若果真成为丞相心腹大患,于东魏处,定然是雪上加霜!”
········“··独孤信的确不负忠信之名,只可惜,这内里,未必就不存有私心在。”
从暗处缓缓走出的高洋面上尽是沉肃,高欢却是冷哼一声,锐利的狼眸中瞬间也多了几分咄咄逼人,“那以子进料想,我等手下,还有谁可以接替侯景之位?”
瞧着颇有几分怔愣的爱子,高欢的面上怒意也是更甚。宇文泰那等沽名钓誉,最是擅长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的小人,如今竟是将整个北地士族都收入囊中。先前的太原郭氏和太原王氏也就罢了。如今,那攻下的河东和范阳诸处,那起子无耻的士族之人,居然也争先恐后要给那宇文泰添砖加瓦。“士族之辈,最是贪得无厌,厚颜无耻,入关陇之处帮我等省些口粮也算是好事,耶耶何故这般生气?”
“子进,闭嘴!”
“耶耶若果有闲心,不若想想那柔然丞相提议。若我等可得柔然助力,比之士族之势尽数者众,可是更有说服力!”
瞧着面上已是多了几分凝重的高欢,高洋的笑意也是更大,“莫不是耶耶以为,连元宝炬那等愚蠢之辈都能想出的阴险,我高府中,竟也会被一介异族公主翻了天不成?”
“······”“独孤将军引本王至此,就是想让本王知晓,那高欢其人,根本就是丝毫不在意我柔然公主?”
“若是此番,有人敢欺辱于独孤信之伽兰,上穷碧落下黄泉,独孤信,都不会放过其人满门。”
“独孤郎拳拳爱女之心,本王甚是钦佩。只是,独孤郎何以认为,本王长女已是折损于长处,小女也会折损于邺城之处?”
阿那环似笑非笑的模样虽看不分明,那双眼在黑暗之中却委实是熠熠生辉。独孤信面色微变,身边的阿那环却是笑容已尽数消失,“本王小女,年岁可为高欢之女,今次入高府为高欢之妇,本王已是忍痛割爱。若是丞相再不肯以正妻之位许之,柔然公主之尊,怕也是要旁人贻笑大方!”
·······“在王权富贵面前,父女之情沦丧,从来都是屡见不鲜。”
黑暗沉沉中,瞧着似乎是不为所动的独孤信,杨喑的笑容也是更大,“独孤郎可还记得,今次若非是段荣,独孤郎怕是还得苦苦寻觅爱子居处。”
瞧着似乎是不为所动的独孤信,杨喑的笑容也更添几分意味深长,“怎么,独孤郎是在怪罪,杨喑先下手为强,将,”脖子上已是传来锐利的疼痛,杨喑的笑容却是丝毫未变,“独孤郎若是想下手,可尽快,只是,杨喑一死,世间怕是再无独孤罗此人在。如罗氏娘子已是魂归九泉,只留下这些许骨血。独孤郎,可要考虑清楚了。”
“···先是萨保,再是独孤信,杨喑,你为高氏谋夺天下,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只是不知晓,他日若你魂归九泉,见到弘农杨氏列祖列宗,是否会感到羞愧?弘农杨氏世代清贵,竟是在你之手助纣为虐!”
“平定乱世者,定然是枭雄而非是寻常人。高欢的确是佞臣,可独孤将军以为,比之高欢,宇文泰,就真的是良主?”
瞧着似乎是不为所动的独孤信,杨喑的笑容也是再次勾起,“柱国者,国之柱石。同为魏国柱国大将军,独孤郎却是独得天恩,蒙受圣眷。宇文氏之用心险恶,三岁小儿都可明了!”
“关陇与武川诸事,容不得他人置喙。”
手中利剑快速收回,独孤信的面上也多几分冷凝,“杨喑,总有一日,你会遭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