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昙玉因偷改神卷，死于天历一百三十三万年。等我再有知觉和意识时，便是生长在青丘之东幽幽深山中，汲取灵气得以再次化作人形，作为神女昙玉时的记忆并没有丢失，但是我知道我是无论如何都再也回不去九重天了。阎舒，长鬿，曼珠三人对我偷改神卷的因由十分好奇，可是我并不打算告诉他们我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九重天上的一切我都不想知道，但是我曾经想过，我的昀儿还活的好好的，可是下界沧海桑田的变换，早已不知当年照看昀儿的土地仙在何处了。凡人常说时间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神仙只怕也是如此，九重天上的那些人也许早就忘了当年的神女昙玉了。我也不曾想到六界全书记载的邙山的昙玉和荒山的曼珠竟然在几万年后成了好友，并且坐在冥界忘川河畔看着黄沙飞卷的黄泉喝着酒。阎舒说道：“我也许久未去九重天了，这凡间越发不好过了，你瞧瞧每日都有这么多的鬼魂，昙玉啊，从前的事你一直说忘，可是也只是说说，陌羌下凡历劫你还巴巴的凑了去，你还喜欢他。”
自然是喜欢的，在我魂飞魄散之际，他崩溃的表情历历在目，我知道他是爱我的。可是这漫长的几万年，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曼珠在冥府倒比我心静一些，只是她手上染了太多凡人的血，即使重生，天雷之刑却是躲不过的。曼珠的脸上被飞扬的黄沙遮去了白皙，她看着我，道：“从前我便听说天界的神女昙玉乃天地间唯一成形的昙花，生来就是仙，而我生来就是妖，不想你我二人还能有这样一番机遇。”
我淡淡一笑，道：“也许，这也是一种缘分。”
奈何桥上排着长长的队形，那些个鬼魂的眼泪不断滴入忘川河中，其中一人格外惹眼，身上的锦衣被黄泉的风吹得有些皱，却不似旁人那样脏污破乱。是黎桑。曼珠也看到了，一时愣住，继而眼中有水光凝起，她说：“若是当初不曾相遇，他此时或许是一位极其出色的神君，可是是他自己要剔除仙骨做凡人的，怨不了我，你说是不是？若卿。”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无法回答，曼珠和黎桑的债，我算不清，她自己也算不清。每轮回一次就要经历一次手刃心爱之人的悲剧，或许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因为曼珠再也不会去凡界了，她得在冥府躲避天雷。我刚开始时隔三差五的便会去冥府看她，后来在天虞的时间更长些，曼珠在黄泉种满了曼珠沙华，从前一望无际黄沙成了一片花海，各方的鬼魂行走于这片花海之上时，少了几分恐惧。我知道她这是在还债，还那个曾经轮回为黎桑的人的债她终日无聊，她接了长鬿的活计，在奈河桥上给即将轮回的人施汤。她姿容艳丽，冥府的鬼差待她也很好，称她曼珠姑娘。天虞山中，因为小白而比从前更加热闹了些，自从曼珠复活重生，我和老榕再也没有说过话了，他老了，也不再是九重天瑶光殿的榕生仙君了。小白在我的木屋旁又搭了几间屋子，我看着他忙来忙去，道：“我一个人住惯了，你可以去主殿那边住，不许扰我清净。”
小白道：“我得陪着你啊，不然你会很孤单，你就放心吧，姐姐，以后我和木槿肯定会照顾你的。”
我撇嘴，十分不屑。秋初，木槿告诉我说老榕病了，我想了想，还是去看了看他，他躺在榻上，满面皱纹，苍老的让我觉得害怕。牡丹随即送来许多仙果，我将那些果子切开，滴了我自己的血进去，让木槿喂给他吃。我在一旁叹道：“你得活着呀，活着才能让我知道当初的我是多么令人讨厌。”
木槿道：“姑姑，干嘛要这样说自己，姑姑一点都不讨厌。”
我莞尔，看着老榕缓缓睁开的双眼，我又默默无语。“要来了，真的要来了。”
老榕说。他的声音很低，低的我几乎听不清楚，木槿问道：“榕爷爷，什么要来了？”
老榕又不说话了。回到西山木屋，我心事重重，想了许久，让木槿去传了令，说我要修炼，任何人不准再来西山坳，一切事宜有牡丹一人定夺。我并没有闭关，而是去了冥府，牡丹聪慧，她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曼珠还在奈何桥上施汤，面容沧桑了许多，见到我，她说：“你有许久不曾来了。”
我笑了笑，看着她将大勺伸进大鼎之中，舀起一勺泛着白光的汤倒进那些鬼魂旁边的碗里。远远地，我又看见了黎桑了，这次没有锦衣华服，只是一件寻常的破烂的粗布衣服，他走到大鼎前，看着曼珠，温和的笑了笑，曼珠看着他，亦笑了笑，然后他端起那碗汤一饮而尽，头也不回的走了。他是唯一一个过奈何桥没有流眼泪的人。“这一次他只凡间活了三十年，他过得不好。”
曼珠说。那一刻心里有一瞬间的刺痛，让我说不出话来。阎舒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只有长鬿坐在那儿看册子，我一个人待坐在忘川河边。忘川河边看不到星星，只看得到大片的曼珠沙华的倒影，我想这时候九重天的人应该已经到了天虞山了吧。在冥府待了好几日，我才回去。回到木屋还未坐下，牡丹就匆匆来了。“果然不出姑姑所料，天庭来了人，说是天虞山有人在凡间行了善事，天帝嘉恩让去天庭做侍女。”
牡丹道。我问道：“来的人可曾说是何人？”
“只说是一位花仙，让我问清楚后再回复。来的人自称是司命星君的仙使。”
牡丹犹豫道：“姑姑，是否去查看最近有去过凡间的人，将她们的名字报上不去。”
“自然，你去办吧。”
我说道：“老榕在做什么？”
“榕老闭门不出多日了，白少爷和木槿在那边。”
我点了点头，又道：“愿意去做侍女的，记得嘱咐她们，天虞山的事情半点不得泄露。”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