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客厅里传来冯魏的声音，冯老爷子先是一怔，旋即转动轮椅到书房门口，他随手打开书房门，又自个驱动轮椅来到客厅：“这是遇到了事。”看着冯魏，冯老爷子眉头微皱，他不是问，而是直接用了陈述句。 因为冯魏此时明显心事重重。 方素调整好面部表情，走出书房：“小魏过来了？！”
冯魏回应对方一声，就听方素说：“我去给你们爷俩泡壶茶。”
“不用麻烦了。”
冯魏婉拒，就推着冯老爷子进了书房，并随手将书房门关上。 站在原地，方素望着关闭严实的书房门，她直直地看了会，转身上了二楼。 自打冯老爷子的腿出了问题，方素就和冯老爷子分房睡。 对此，冯老爷子没有什么想法，毕竟他行动不便，一旦起夜，少不了护工帮们，再加上他不想枕边人劳累，就默许了方素的做法。 但有了今天这一出，在冯老爷子心里，只怕觉得他曾经的付出和理解，不过是场笑话吧。 “怎么了？”
迟迟不见冯魏开口，冯老爷子禁不住沉声问。 “吴浩打电话给我，说露露继前面两次自杀失败，最近又闹起绝食，而且不再开口说话，整个人就像是木偶一样躺在病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揉着眉心，冯魏近来被冯露折腾得心神疲累，他不过是想给她长长记性，让她知道害怕，好好把性子改改，为何就这么难？ “看样子她是在逼你接她出来。”
冯老爷子说出冯露的目的。 冯魏点头：“嗯。”
“有去看过吗？”
听到冯老爷子问话，冯魏回应：“看过两次，今个是第二次。第一次露露一看到我就嚷嚷着要出来，许是看我没把她的话当回事，骂我骂得很难听，今个这次根本就没看我，也没有和我说话。”
“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就继续待在那吧！”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摊上两个不省心的女人！ 一个是枕边人，一个是女儿，两人虽不是亲母女，但他此时此刻莫名地觉得她们的脑子构造和品行是出奇的一致。 先是为个男人要死要活，接着为了自身利益算计亲生儿女。 难道是耳濡目染之故？ 就因为冯露是方素养大的，所以冯露的品性和为人处事，把方素学了个十成十…… “要是露露铁了心绝食下去，咱们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她饿死？”
冯魏到底有点不忍心。 “她舍不得死。”
冯老爷子没什么情绪说：“你妹妹被咱们宠得太过有恃无恐，否则，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在外滋事。”
沉默须臾，冯老爷子面露后悔：“说实话，我现在很后悔，不该在当年帮她促成和洛同志的婚事，也就不会一步错步步错。”
“现在说这些没用。”
冯魏眉眼间满是忧愁和烦躁：“真不用管？”
“她这是在试探你的底线，一旦你松了口，那就证明你输了，证明咱们之前的做法前功尽弃，再想把她送进去，机会等同于零，搞不好……她还会变本加厉折腾。听我的，不必理会，等她这次闹绝食没达成目的，十之八九会学乖。再说，医院有专门的药物，她即便三五天不吃不喝，也死不了的。”
镇定剂，葡萄糖，盐水，医院里不缺营养补充，况且自个都不拿自个的身体当回事，旁人再心焦有何用？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冯露要是能在三院学乖，最好不过。 反之，就一辈子待在三院，没什么不好的。 免得出来祸害他人。 “那我回头把你的意思转告给吴浩？”
吴浩是三院的一名医生，和冯魏的关系很好，有关冯露在三院的事宜，都是吴浩在负责。 “就这么着吧。”
冯老爷子颔首。 书房里一时间陷入静寂。 半晌，冯魏的声音响起：“爸……” “嗯？”
冯老爷子本眼睑低垂，这会子他被冯魏的声音拽回飘远的思绪，抬眼看向这个长子：“有话直说。”
“您和方姨是不是起了什么矛盾？爸您别误会，我就是一进门看到你们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摆摆手，冯老爷子没让冯魏说下去，他开口：“你不问我也是要告诉你的，不然你回头听别人说些什么省得不知道头绪。”
暗叹口气，冯老爷子将方素今日闹出的事，及方素嫁给他前的情感纠葛道出，末了，他说：“事情就是这么个事，你方姨……你方姨的心怕是已经不在这个家里，我今日是把该说的都说了，如果她一意孤行，我会和她解除婚姻关系。”
“方姨她是不是糊涂了？”
冯魏的眉头几乎拧成疙瘩，且眼里写满不可思议：“当年她能做出丢弃自己孩子的事，时至今日又哪来的脸认亲？ 就算那位姜同志是她的女儿，就算人家现如今要能力有能力，要名声有名声，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姜同志优秀，是人养父母的功劳，再说，人家现在还有生父撑腰，据我所知，那位江博雅先生和他的父亲都是很了不得的人物，国家这几年改革发展，江家可没少出力。”
“建国前，江家对国家做出的贡献同样不少，可以说捐了不少家资支持革命，如若不是江老先生过于谨慎，他们家即便不出国，就留在国内继续生活，也不会出什么事。”
冯老爷子这么说着，他叹口气，又说：“你方姨这个人最大的毛病是爱自己胜过爱身边所有人，她当年既然把孩子生下来，就不该选择遗弃， 更不该在多年后知晓江家找那孩子生出贪念，想着李代桃僵从江家拿好处，现如今好了，人家知道了她的真面目， 不愿意与她有任何牵扯，她倒好，依然心生妄念，想找人讨个说法，我让她别自讨苦吃，别自取其辱，她看起来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爸，你……你心里有方姨生的小五吗？”
冯魏突然问出这么一句，闻言，冯老爷子的脸色变了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自从方姨进咱家门，不管是真心付出还是虚情假意，但总得来说，她确实没苛待我和老二、露露，以及小四，我其实知道她为什么要对我们好，可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你对小五的态度。 不管怎么说，小五也是你的孩子，只要你在家里说上一两句，我想我们兄妹四个是不会对小五怎样的。”
听完冯魏所言，冯老爷子一阵脸热，他其实感到挺难堪，然而有的事他现在不想回避，这么想着，他嘴角动了动，说：“有你们兄妹四个，我就没想着再要孩子，而我再娶你方姨进门前有直言，不打算继续要孩子， 她也答应我了，说她会找医生开药……结果她却怀上了，不等我问她什么，她说是意外，又说她的身体不适合去医院拿掉孩子， 就这样家里多了个孩子……许是担心我对她的态度有变，你方姨不免在你们兄妹身上多花了心思，我看到她对你们好， 心里只有高兴，自不会有异议……至于小五，我承认我忽略了他，这应该和他不是受期待出生有关吧， 你方姨这人就像我前面和你说的那样，最在乎自己，她看出我在小五身上没怎么用心，便愚蠢得也忽略自个的儿子……” 眼里溢满愧疚，冯老爷子叹气：“我总归是对不起小五那孩子，想来他心里也恨着我这个父亲，更有可能恨这个家里每个人，毕竟他在这个家从未感受过温暖，这辈子我是没脸得到他的原谅，只愿他在外面一切都好。”
“是我们都太自私了！”
冯魏羞愧：“如今小五和姜同志算是同母异父的姐弟，他要是知道有姜同志这样一个姐姐，没准会和姜同志联系。”
一听冯魏这话，冯老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骤然间一怔，旋即说：“姜同志和小五认识，之前还救过小五……或许姜同志知道小五是她弟弟……” “不可能吧？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我曾听小四说过，姜同志还甩过方姨巴掌，如果她知道自己和小五是姐弟，等同于知道方姨是她的生母，有这层关系在，哪怕她再记恨方姨当年遗弃她，也不至于对自己的生母动手，爸，你觉得呢？”
冯魏说出他的看法，闻言，冯老爷子静默须臾，他说：“可能是我想多了。”
江家老宅。 “你有什么想法？”
一回到家，江鸿发就问江博雅。 “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我能有什么想法？”
江博雅一脸不以为然：“没回国前我就把我和那女人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黎黎，当时黎黎的态度很明确，她不会认那个女人，不信你问问你孙女儿。”
姜黎没回大院，她开车载着明涵和团子三只跟在江博雅的车子后面来到江家老宅，这会子她就在江博雅身边坐着。 至于明涵和团子三只，则去了几个私教住的院落。 “爷爷，爸爸说得没错，我确实没想过和那女人有任何牵扯，我有爹有娘有爸爸，还有你这个爷爷，那女人既然能在当年遗弃我， 就说明我和她已经断绝了关系，换句话说，她虽给了我一条命，却也要了我一条命，我不欠她的， 今日她闹的那一出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在我这，只当她是陌生人。但要是她非得到我面前自取其辱，我是不会给她留面子的。 至于我爸爸和这个家会不会重新接纳那女人，我不会发表意见，不过我可以做自己的决定，一旦那女人踏进这个家的门，我是不会再带孩子们过来的。”
神色坦然自若，姜黎不卑不亢地说着，听完她的话，江博雅当即表态，他神色冷凝：“你爸爸我不是捡破烂的！”
随着这句话出口，江博雅露出委屈表情：“黎黎，你太伤爸爸心了，难道爸爸之前没和你说清楚吗？ 在爸爸心里，早已没了那个女人！她丢弃你在前，另嫁在后，后面又想着李代桃僵，以你的名义在爸爸这讨要好处，像她那样自私自利的贪婪女人，爸爸只恨年少时眼瞎，会和她有过一段过往。”
“你后面说的就有些过了，要是没你和那女人曾经的过往，你现在能有我这个宝贝女儿？”
好看的眉梢微微上挑，姜黎有些好笑地看着江博雅。 “说的也是。”
江博雅不自在地摸摸鼻头。 姜黎笑出声：“好了，我的态度是，咱们不理那女人便是，只要她不嫌丢人，随便她怎么着，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爷爷和爸爸实在无法容忍那女人在眼前蹦跶，随便你们怎么做，我绝对举双手支持！”
“她想重新踏进咱江家的门，这种可能不会有。”
江鸿发说：“就按你说得来，她不找你便罢，一旦到你面前，尽管遵从你自己的心来行事，不必担心后果，你是爷爷的孙女，是你爸爸唯一的女儿，是咱们江家的大小姐，你有的是资本对付她。”
“我用不着以家世压人，就凭我自个的两把刷子，便能让她讨不了好。”
对所谓的生母，姜黎可没有一丝半点感情，不是凉薄，是方素这个人，在姜黎心里压根连影子都没有，完全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如果这个陌生人没事找事，她自然不会任由对方我行我素！ ……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距离方素闹出事端已过去半个来月，而冯老爷子和冯魏不知道的是，他们两人当日在书房中的谈话有被方素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么说吧，方素在冯魏推着冯老爷子进书房后，她回房间不过两三分钟，鬼使神差又来到一楼，悄然站在书房门外偷听。 当得知冯露在三院，得知冯露两次寻死未果，又在闹绝食想脱身，及冯老爷子和冯魏关于她本人的谈话，方素心里极其不舒服。 她觉得她有必要给自己找个帮手，一个能帮她和江博雅周旋，能接近姜黎，接近江博雅的帮手，好吧，与其说帮手，其实方素想拿冯露当枪使。 这不，她今日背着冯老爷子来到三院。 “你就是吴医生？”
目光落在戴着黑框眼镜，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男医生身上，方素打量着对方，淡淡说：“我是来看我女儿冯露的，麻烦你带我去她病房。”
吴浩伸出右手食指将鼻梁上的眼睛往上推了推，他说：“我需要向冯魏同志确认。”
“怎么，你这是担心我骗你不成？吴医生，我来看我女儿，你却要向我儿子确认我的身份，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同志，我只是按规定办事。”
说着，吴浩拿起座机话筒就准备给冯魏拨电话，熟料，方素伸手就按住挂断键，她脸色很是不好看：“你是医生，我是病人家属，我来看自己女儿，你不让见，反倒要给我儿子打电话确认我的身份，难不成你以为我是骗子？”
“您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吴浩将话筒放到办公桌上，他面无表情说：“患者是被她兄长送进我们医院接受治疗，你现在来看望患者，我自然得和患者的兄长取得联系， 况且患者的兄长有专门交代过，除过他以外，其他人来探望患者，都必须通知他一声，否则，就是我们医院失责，所以还请您多谅解。”
这不是吴浩胡诌，确实是冯魏交代过，除过他以外，不管谁前来医院探望冯露，都必须知会他。 而冯魏如此拜托吴浩，并非在提防方素，是冯魏担心冯露想着法儿联系外人将她弄出三院。 “吴医生，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你不让我看望我女儿，反倒要我谅解你，有你这么做医生的吗？”
方素都快要气死了，她没想到来看望冯露会受阻，可她人都到了这三院，要她没见到人便回去，到底有些不甘心。 收回手，方素没好气说：“你打吧，我还就不信了，我儿子能拦着我不让我去见我女儿。”
吴浩没接话，他拨出一串号码，不多会，另一端传来冯魏的声音，当得知方素出现在三院，要探望冯露的时候，冯魏不由想得多了些，他让吴浩转告方素，说他马上赶过来。 “我儿子怎么说？”
见吴浩挂断电话，方素端着架子问了句。 “冯魏同志很快就到。”
做出回应，吴浩继续忙自己的事，没再理会方素。 而方素想走，但左思右想后，终究没离开。 随着时间点滴流逝，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冯魏赶到三院，他一走进吴浩的办公室，就问方素：“方姨，你是如何知道露露在这的？”
“你们聊，我有点事出去一会。”
吴浩这是挪地方方便冯魏和方素说话。 在他离开后，冯魏的脸色瞬间变得冷沉，他凝向方素：“那日你有在书房门外偷听我和我爸谈话，对吧？”
“你这孩子，什么偷听不偷听的，我是不经意间听到你和你爸之间的对话，知道露露在三院，就想着过来看看，毕竟露露从小没吃过苦，这闹绝食万一饿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方素神色讪讪，她错开冯魏的目光，问：“现在你过来了，那方姨能去看看露露吗？”
“不能。”
冯魏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
方素脸色微变。 “方姨，你是长辈我尊重你，但请你也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我们兄妹的后妈，有些事我不希望你插手。”
到底给方素留了点面子，冯魏没把话说得太难听。 “你……” 方素嘴角微颤：“我……我可是一直拿你们兄妹当自己亲生孩子对待，现在露露出事，我关心关心她都不可以吗？”
眼眶湿濡，方素希望这样能让冯魏心软，好达到她的目的，然，冯魏却皱眉：“方姨，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把话说到明面上？ 露露的性子不好，这里面有我爸和我们做兄弟的原因，但与你也脱不开干系，甚至你对她的影响更大些。不然，她不会为个男人闹得家里不安宁，不会为了个男人肆意妄为，不会左了性子，变成现在这样心里只有自己，不顾身边其他人的感受。”
冯魏的话相当于扯掉了方素的遮羞布，她脸色变了又变，难以置信说：“你的意思是露露成了今天这样是我给害得？”
没有直接回答方素，冯魏说：“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方姨曾对露露说过，喜欢一个男孩子没有错，既然喜欢就要主动去争取，还说什么女追男隔层纱，有你这么在身后使劲，导致露露像是着了魔似的黏着肖慎不放手，如果没有这一出，露露能整出后面一系列事？”
“你这是在迁怒！”
方素指责冯魏。 女追男隔层纱，这有什么不对？ 喜欢一个男孩子就去追，喜欢就要主动去争取，有错？ 至于冯露把握不住一个度，像狗皮膏药似的黏着肖慎，那是她脑子不够灵光，怎么就把错赖在她身上？ “随你怎么说吧。”
冯魏神色恢复常态：“我来之前给家里去了电话，我爸在家等着方姨你呢。”
“你过分了！”
心情差到极点，方素气得抓紧手上的包包，片刻后，转身出了吴浩的办公室。 冯魏看着她走远，等吴浩返回办公室，他说：“她估计还会来，我就一句话，别让她和露露见面。”
吴浩若有所思：“那位可是你继母。”
“这还用你说？”
睨眼吴浩，冯魏说：“露露受她的影响太大了，在露露把一切想明白前，我必须得杜绝她们见面。”
吴浩闻言，他沉默片刻，点头：“行，我会按你说的做，也会交代下去，不让你继母接触到你妹妹。”
“谢了！”
冯魏陈恳道谢。 “咱俩是什么关系，说谢谢就见外了。”
吴浩摇摇头，继而说：“通过我的观察，我觉得你妹妹的性子有点偏执，要她想明白一件事，这不太容易。”
“先这么着吧。”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执个什么劲？ 冯魏是真搞不明白冯露为何要一次又一次折腾。 同样想不明白方素这个女人。 都一大把年岁了，还像个小姑娘似的，一颗心骚动不已，这是想告诉周围人，她还年轻不成？ 简直不知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