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娇其实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但不知为何,坐在魏贤身侧,她竟有些紧张,完全不知该同对方说些什么。如坐针毡似的盯着湖面发了一会儿呆,魏贤先开了口:“虞道友这两日在天神殿住的,可还习惯。”
虞娇忙道:“习惯,习惯得很,我在天神殿吃得好睡得好,哪里都好!”
魏贤轻笑一声,“如此便好。”
他为人还算和善,虞娇紧张的心情消散了几分。见他仍然盯着手中书卷,仿佛在认真看书,虞娇终于忍不住问道:“魏贤道友,你看得清楚吗?要不要,呃…”她指指石桌上摆着的蜡烛,“把蜡烛点燃是不是要好一点。”
“多谢虞道友,不必了。”
魏贤揉了揉额心,“近来烦心事颇多,我只是假借读书,想些事情罢了。”
听他说烦心事颇多,虞娇忍不住叹了口气。是啊,何止她一人忧愁,大家都有烦心事。魏贤看向她,“虞道友何故叹息?”
虞娇本不好意思跟他人讲心中哀思,但她看了魏贤一眼,突然想到,魏贤乃魏掌门的儿子,又是天资聪颖,似乎与她从前很像。既然如此相似,他是不是更有可能理解她的心情呢。思及此,虞娇委婉道:“魏贤道友,那个,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啊?”
魏贤颔首:“虞道友但说无妨。”
虞娇瞥向他腰间佩剑,问道:“魏贤道友,你是剑修吧?”
魏贤点点头,“正是。”
“假如,某一天,你受了很严重很严重的伤…”说到此处,虞娇小心地看了魏贤一眼,强调道:“魏贤道友不要误会,我不是在咒你,我是说假如,假如受了伤以后,你再也不能拿剑了,要怎么办啊?”
魏贤教养极好,丝毫没露出对虞娇此话的不满,反而认真思索了片刻,沉吟道:“若某一日,我当真遭此变故…”他顿了顿,继续道:“说实话,初时我定会因为难以接受现实,忍不住陷入消极的情绪当中。”
看吧!他们果然是很像的!虞娇连忙追问:“然后呢?然后怎么办?”
魏贤抬眸看她,“突遭变故会消沉乃人之常情,但我相信,只要我不轻言放弃,努力尝试走出困境,就绝对不会被困境击溃。”
他伸出右手,“若我失了右手,便练习左手持剑,刻苦钻研一番,当个左手剑客也未尝不可。”
他拍拍双腿,“若我失了双腿,便废去修为,改修他道,或符咒之道,或控乐之术,亦或是驭兽,医术,总有一道能让我重新找回自己的价值。”
“曾有一位…”他停顿片刻,“朋友,那位朋友与我说,她的行事准则,乃无愧于心四字。”
他轻笑一声,认真道:“只有面临任何困境都不放弃自己,才有机会无愧于心地行事。”
月色中,魏贤的眼眸极亮,虞娇甚至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他眼中的亮色晃伤双目。呆愣半晌,她才终于回过神来,匆匆道了一句“多谢魏贤道友解惑”,便一头跑出了湖心亭。待虞娇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处,魏贤才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我给她的回答,你可还满意?”
片刻后,衣炔翻飞声响起,风然然如一只白蝶,轻飘飘地自凉亭顶上落下。“自然满意!”
她一拱手,笑得眉眼弯弯,“魏贤道友口才了得,着实令我佩服。”
魏贤燃起蜡烛,目光沉溺于书卷之上,悠悠问道:“你可是不信任我?”
风然然狐疑道,“魏贤道友何出此言?”
魏贤道:“你若信任我,又何需在此偷听。”
“这可真是误会了,我只是吃得太撑,出来散散步,顺便赏赏月罢了。”
风然然抬头望向那轮高悬空中的圆月,“你瞧,还有比着凉亭顶上更适合赏月的位置吗?”
魏贤摇了摇头,不再纠结于此,“虞道友似乎心绪不宁。”
“这都是魏掌门的功劳啊。”
风然然毫不避讳在他面前谈及此事,坦然道:“若非魏掌门有意吩咐,你那些个同门怎么会几次三番在虞师姐面前乱嚼舌根!”
魏贤抬指翻页的手一顿,并未尝试替魏怀仁辩解,蹙眉道:“我会提醒师弟们,让他们在虞道友面前注意言辞的。”
“多谢魏贤道友好意,不过这倒是不必。”
风然然摆摆手,“你若真去说了,岂不相当于告诉魏掌门,你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那你不就与掌门之位无缘了!”
魏贤无奈摇头,悠悠道:“我本就不贪图什么掌门之位。”
“那可不行,你还是要有点野心的。”
风然然语重心长地劝导,“你若不争,转头魏掌门就要去培养你那心思歹毒的弟弟,待你那弟弟继任,修真界不是更没好日子过了!”
魏贤一噎,忍不住略带不满地瞥了她一眼。风然然恍若未觉,兀自笑眯眯道:“说起来,我还真有一事想请魏贤道友帮忙,不知你可愿意?”
魏贤犹豫片刻,不信任道:“风道友先说来听听。”
风然然道:“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只是想请魏贤道友在这四十几天里,时常来这湖心亭坐坐。”
她顿了顿,补充道:“就是每日这个时辰,来湖心亭坐上半个时辰,魏贤道友可愿意?”
没想到她的“帮忙”是这么一件事,魏贤怔了一下,心中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请我帮忙开解虞道友吧。”
“正是!”
风然然笑眯眯道,“魏贤道友真是聪明呀!”
她不怎么会安慰人,逮到这么一个现成的,既会安慰人,又颇得虞娇好感的,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魏贤心软,想到方才那分明满心失落无助,却还是佯装无事的姑娘,他叹口气,还是应了下来,“晚间无事的话,我会来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
风然然喜滋滋地往亭外跑去,跑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回到亭中,郑重道:“魏贤道友,方才多谢你。”
魏贤一怔。眼前这小姑娘,眸中时时都含着一股子桀骜不驯的戏谑,令人看不清摸不透,此时她少见地收敛了戏谑的神色,一双杏眼竟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炫目几分。风然然道完谢,也不理会魏贤是否回应,转身继续朝虞娇离去的方向追去,娇小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竹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