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某一晚,她疲惫至极地入睡,竟做了一个久违的梦。其实她每次入睡都会做梦,梦里大多是一些光怪陆离的景象,不停重复梦见风忘忧死时的场景,还有被司徒瑛囚禁的那段时日。那段本就不愿回忆的记忆,在梦中被极大的扭曲了。她甚至还梦见过,风二两也被司徒瑛发疯似的杀了,他的脖子被生生拧断,粘稠的鲜血溅了她满身满脸。惊醒过来时,那温热粘稠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脸上。喘着粗气缓了许久,心悸感才慢慢消退。可那一夜,她没有做那样血腥的,令她讨厌的梦。那一晚的梦,没有曲解现实,她久违的梦见了一些幼年时的往事。虽然她记忆当中从没有过“娘”,不过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其实是有爹的,那个男人终日酗酒,除了给她一口饭吃让她不至于饿死,从来都是不怎么理会她。他似乎,很讨厌她。不过长大以后,在梦中重温儿时记忆,她意识到,他对她,不完全是讨厌,还夹杂着几分畏惧。他的畏惧从何而来,风然然无从得知。他死的时候,她还不到四岁,没有办法赚到银子,只能开始沿街乞讨。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过了两年,她长大了一些。某一日,她运气特别不好,走了很远的路,却什么吃食也没讨到。饿得快要晕过去的时候,遇见了一户农家,她想要去敲敲门,讨要一点吃食。离那农家的院子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可是她实在太饿,连走到门口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在她手脚发软,要倒在地上的时候,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推开院门出来了。瞧见站都站不稳的风然然,她先是一愣,然后匆匆忙忙跑过来,把人扶进了院子。她取了两个馒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们家也没什么吃食了,只有一点馒头,我自己做的,你不要嫌弃。”
风然然怎么可能会嫌弃。乞讨的日子里,能吃些残羹冷饭都是幸运,饿到了极点,满是酸臭味的饭菜也是吃过的。这样雪白宣软,没有沾半点灰尘的馒头,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美味。那少女是个很善良的人,见她狼吞虎咽吃完两个馒头,许是很同情,眼眶都微微泛了红。临走时,她又从屋里取出几个馒头还有一点点小菜,装了一个小包袱,给风然然背在了背上。时隔多年,风然然忆起此事,竟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当时说的话。她先是道歉:“对不起啊小妹妹,我家里只剩下这点吃食了,更没有什么钱财能给你,你拿着这些馒头,饿的时候垫垫肚子。”
道过歉,她掏出一块有些粗糙的帕子,擦净了风然然满是泥污的脸。“小妹妹,我们这里太小了,家家户户都很穷,你在这里讨生活总要饿肚子的。”
她指了一个方向,“你往那边走吧,那边有大的城镇,住的百姓也富裕一些,去了那边,一定会比待在这里好的。”
她一路把风然然送到了村口。风然然背着她给的馒头和小菜,走出很远去,回过头,还能瞧见她站在原地朝她挥手。她按照少女指的方向一路走,终于走到了少女口中说的,更大的城镇。那城镇果然大得多了,她乞讨的日子也好过了一点。有了这一次的经验,她便知道,乞讨也是要挑地方的,后来,又辗转去了许多城镇,皆是沿路打听到的大城镇。八岁那一年,她遇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老头。那老头穿着一身白衣,年纪像是很大的,所有的头发全白了。风然然见到他,就觉得他看上去有些不同寻常,因此多看了他几眼。一般老人的眼神,或是慈祥或是刁钻,可他不一样,他的眼睛像尘封了数十年的冰潭,很冷,没有什么情绪。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两人视线相接的瞬间,那尘封着的冰潭,似乎荡起了一点微弱的涟漪。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城中一家富商在城口施粥,她本是要去领粥喝的。可是她没能喝上粥,因为那老人拉住了她。他说,那位富商已经施完了粥,收拾东西回府去了,即使她去,也填不饱肚子。风然然仍是往城口走,想要亲眼去瞧一瞧。老头再一次拦下她,说要请她去城中最好的馆子吃饭。终是对那些未曾尝过的美味的渴望,击败了戒备心,她就那样跟着老头走了。所幸老头并不是个坏人,他真的带她去了城中最好的馆子,点了许多菜,自己却不吃,只是看着她吃。等她撑得一口也吃不下去的时候,老头把桌上剩下的菜装了起来递给她,然后带着她出了饭馆,一路带她出了城,指了一条看上去蜿蜒曲折的山路给她。他说:“往那边走吧。”
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和神情都太过平静,尚且年幼的风然然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真的走上了那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在小路上行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迎面遇上了一个人。一个昏厥在路边的年轻男子。她有些害怕,但还是走上前去推了推他,他昏得不深,被推了几下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是:“好饿…”风然然于是把老头装给她的菜,分了一些给他。他狼吞虎咽地吃过,细细看了风然然一遭,笑眯眯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家大人呢?”
风然然摇头,道:“没有,我家只有我一个人。”
年轻男子愣了一下,劈头盖脸问了一句:“那你要不要跟着我?”
风然然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又补充道:“我也是只有一个人,要不要跟着我,我养着你!”
虽然很怀疑一个会饿晕在路边的人,究竟能不能养得了她,但因为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风然然还是点了头,说好。从那以后,她便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