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部有一座矮矮的山脉,背山襟水,地势极佳,被视为墓葬的风水宝地。因此,京都人大都将逝去的亲人葬在这里。楚翌的母亲楚殷氏,已经长眠在此十余载了。走上山来,便见新坟旧墓零星分布,墓上衰草凄迷,在晨风中萧瑟窸窣。沿着荒凉的土坡往前走,楚翌忽然发现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她认出那是施姨娘。听到楚翌的声音唤她,施姨娘蓦地停下脚步,一脸惊愕地回过身来。看清楚面前的人正是她的楚翌,施姨娘颤抖着身子,扑上前一把抓住楚翌的胳膊,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几番,泪落如雨。原来楚翌失踪后,施姨娘忧思成疾,大病一场。今日精神好些,于是备了香烛等物过来,想求楚殷氏在天之灵保佑女儿。谁知竟然在这里与楚翌重逢。楚翌有感施姨娘一番厚爱,赶紧好言良语宽慰。二人相携来到楚殷氏坟茔前面拜祭。墓碑前面放着一束鲜花,花瓣还略湿润,大概摘下一两日的样子。花旁边有香箔燃烧的灰烬,散着一些燃剩下的碎香段。“咦?你前两天来过这里?”
“姨娘前两天来过这里?”
这句话二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双方眼睛里都是惊诧。“是不是楚府里什么人来过?”
楚翌问施姨娘。父亲不怎么过问内宅之事,应该不会亲自来;楚严氏回避还不及,自然不会来。最大的可能,就是父亲派了什么人来过。施姨娘连连摇头:“不年不节的,楚府里哪有人还顾得上这个?!再说……老爷夫人心里正烦恼呢。”
原来,乌辰晟得了不少美姬侍妾,一个个花妖狐媚的,倚仗奕王宠爱,就对楚伊湄多有不恭。楚伊湄气不过,打了一个侍妾。奕王勃然大怒,以楚伊湄犯妒为由罚其禁足三日。“前几天楚伊湄回府探亲,哭得不成样子。”
施姨娘叹口气,“现在,老爷夫人心思都在她身上,哪里会想到一个故去多年的人呢?”
这就奇了。来祭奠娘亲的,会是什么人呢?施姨娘解释说,殷小姐娘家早没有人了,兴许是有人到此,好心祭奠了下吧!这说法虽然不合情理,可也没有更合理的解释,楚翌只得作罢。施姨娘燃着了香,摆上供品,鞠了几个躬,口中念念有词的,不知祷告着什么。楚翌则跪在坟前,望着缭绕的香雾,眼前现出一个瘦弱、凄苦的女人形象。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一世的娘亲,不知她长什么样子,只知道她是一个不幸薄命之人。“姨娘,”楚翌一边帮施姨娘拔着墓冢上的荒草,一边问道:“我娘亲长什么样子?”
施姨娘替楚翌拂了拂额前碎发,骄傲地说:“殷小姐是一个善良贤淑、知书达理的女子,比现在的楚夫人强太多了!”
讲到这儿,施姨娘语气难免愤慨起来:“真不知道老爷什么眼力,会喜欢那个心思歹毒的恶女人!唉!”
似乎意识到自己跑题了,施姨娘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殷小姐心肠好得很。姨娘是她的远亲,家里穷吃不上饭跟了她的。殷小姐待姨娘,就跟亲姐妹一般。怎么好人偏偏都不长命呢?!”
施姨娘抹了把泪,哽咽着说:“殷小姐的美貌,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姨娘都没见过比她好看的人……哦……小翌例外的……”“我长得很像娘亲吗?”
“哦,你……长得不像你娘亲,也不像老爷。”
施姨娘说到这里又愤慨起来,“就因为这个,楚严氏向老爷进谗,说你不是楚家的骨肉!幸而老爷在这事上还不糊涂,请人算了日期,确定你娘亲离开楚府之前就怀了你,楚严氏才没话说的!”
楚翌没再讲话。娘亲——那个自己最亲的人,此刻正躺在地下黑漆漆、冷冰冰的墓穴里,不知是不是还在怨恨着父亲——那个辜负了她,害她青年早殇的男人。……回到长祥宫里,已经是下午了。祭奠时的沉重郁闷心情一直持续着,楚翌觉得烦躁,就出了青梅苑,想到大园子里转转散散心。青儿梅儿都远远跟着,那俩黑莲则一左一右,离得不远不近,始终与楚翌保持着相等距离。从被派来到现在,俩人还没开过口。青儿问她们话,对方只点头摇头,让她疑心这俩人是不是哑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而且越刮越大的样子。楚翌的衣带裙角被风吹得高高扬起,飘逸如仙,煞是好看。当她从一棵大树下经过的时候,忽听“咔擦”一声,一道黑影从她头顶越过,在前面飞旋而下,形成一个圆锥体的气体涡轮。等“旋风”停下,楚翌才看清——那是一个黑莲(天晓得是莲心还是莲子,她俩压根没区别好不好),手里握着一根粗壮的枯树枝,上面连的叶子都焦黄着。黑莲随手将枯树枝一掷,那根树枝就像乘上了宇宙飞船一般,倏地向远处飞去,不一会儿就变成个小黑点,消失了。“好厉害啊!”
青儿梅儿禁不住赞叹道。楚翌目含笑意:将一根树枝抛那么远,只力气大都不行,那是需要极深厚内功的。这个黑莲,应该是听到枯枝断裂怕砸到自己,立刻飞身上来将枯枝接住。那神级反应,那闪电般的速度和身手,堪称奇绝。乌辰瑾挑这样两朵黑莲给她防身,还真下血本。不过……是不是也有点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啊!再看那朵黑莲,扔了枯枝以后,若无其事地让到一边,仍然跟她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有欢声笑语被风吹送过来。紧接着,从前面不远处右边的花径口,转过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来。她们身着各色衣裙,个个珠光耀眼,宽大的裙摆走动时“沙沙”作响,伴着玉佩、环扣的叮当声,这支队伍像流水般地涌了过来。冤家路窄,真是没有错说。珠光宝气的流水队伍停止了流动,讲话声也戛然而止,甚至连弥散在空中的脂粉香气都变得小心翼翼。倪阁儿见楚翌亭亭玉立在花径上,既不施礼,也不问候,更未让道,对她视若无睹。这行为明明是在挑衅她的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