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扶伶冷眼看着仰脸冲自己笑的小丫头,心下已暖却不动声色。“怎么,不久之前不是还哭着说怕孤么,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一句话戳中了商喜的心窝子。其实她真的很后悔对他说那样的话。所有人都可以怕他,可是她不能。许是因为只是个孩子的缘故,暴君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露出旁人见不到的样子。她见过暴君许多不为人知的模样,哀伤的,黯然的,宽容的。她真的不该怕他的。商喜想,他看到自己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之后独自与夜摇做交易的时候,心里应该是会难过的吧。商喜抓着他的手,心里默默说了声。爹爹,对不起……暴君见她默不作声地牵着自己的手,忍不住板着脸问道:“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爹爹,今日我说的都是气话,都不作数的,”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好看的眉眼,试探道,“你生气了吗?”
没人在面对着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问“你生气了吗”的时候还能无动于衷,暴君也不例外。他轻哼一声,却没有把她攥着自己的手抽离,任由她继续拉着。“生气?孤怎么会生一个奶娃娃的气。”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你分明就是生气了呀……商喜抿唇笑了,伸手试探着拦腰将他抱住,奶声奶气地轻声呢喃着:“爹爹真好。”
商扶伶只觉得心又软了下来。“对了,爹爹,”腰间的小脸仰了起来,眸子微微闪着光,“三哥……醒了,太医先前去瞧过了,说是已经没事了。”
说完之后,商喜不露痕迹地仔细打量起了他的反应。暴君对她所说的话没有半点意外,只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满是随意,“哦,孤知道了。”
他像是早就知道的样子,可大哥他们分明没有提前派人来通知过他。“爹爹,你不吃惊吗?”
商喜故作疑惑,眨巴着眼睛追问,“太医今日早些时候都已经说过,三哥怕是没救了……”商扶伶这下总算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来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直觉告诉他,这小丫头怕是在套他的话。“爹爹……”商喜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是你救了三哥吗?”
不出所料的,面对她这个问题暴君连想都没想。“不是。”
他甚至连一瞬间的愣怔都没有。甚是可疑。似乎意识到自己否定的速度有些快得过分,暴君又说:“治病救人是太医院的活,商枝没死是他命大,跟孤有什么干系,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这话倒还算有些道理。商喜仰着那张无辜的小脸,继续问:“那……爹爹不想去看看三哥吗?”
“有什么好看的,”暴君一扭头,拒绝得干脆利落,“不去。”
撒谎,你分明已经去过了。也不知探望自己的亲生儿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商喜心下越发有了数,话题一转说道:“爹爹,今日我向神仙许愿了,说我愿意用自己的十年的寿命换三哥平安,然后三哥就真的好起来了,是不是很神奇?”
一听这话,暴君肉眼可见地有些慌了。“你说什么?”
滚烫有力的大掌瞬间握住了她纤薄的肩膀,传入耳中的声音也带着急切,“你见到什么人了?”
若是不知道有夜摇这么个能拿寿命与人做交易的鬼,他何必要慌。商喜睁大了眼装傻道:“没见到什么人啊,喜儿是对着天上许愿的,阿妩说天上有神仙,会保佑我们的。”
暴君似是并不相信她的话,阴沉的眸子死死盯着她的眼,试图从里面捕捉到一丝心虚或闪烁。商喜迎着他探究的视线,毫不躲闪。“虽然三哥好起来了,可是喜儿有些怕,”她顿了顿,脸上堆起一丝早已准备好的畏惧来,“若是神仙真的听到了喜儿的祷告,会不会真的要将我十年的寿命收走呀?”
看着小丫头脸上杞人忧天般的惧色,商扶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似乎真的不知,像是在自己吓唬自己。薄唇轻触,他淡淡回她:“不会。”
见小丫头微微愣怔,他继续说了下去,“你一个小鬼的命又不值钱,神仙才不愿意收。”
那一刻,商喜分明从他眸色中捕捉到了一丝晦涩不明。暴君这样确信她不会有事,是因为知道被收走的寿命一定是他自己的吧。思及此处,商喜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死死攥住,又疼又闷,难受的要命。他整日一副谁也不在乎的模样,狠心将儿子逼上绝路,却甘心用自己二十年的寿命换儿子好转,又不肯让任何人知道。老天啊,这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商喜再也忍不住,抱住暴君的手臂猛地加了力道,紧紧的,像是生怕他下一刻就会在自己面前消失不见一般。“爹爹……”她轻声呢喃,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怎么了?抱得这么紧,”商扶伶扶着她小巧的肩膀,装模作样地倒吸一口凉气,“孤都快喘不上气了,这是想弑君不成?”
商喜恐他真要喘不动气,下意识松开了手。一抬眼却恰好撞上了暴君那两道似笑非笑的视线。他在戏弄她。暴君脸上最后一丝不悦也消失不见,伸出指头重重点了两下她的鼻尖。“还不困?再不睡的话都要通宵了。”
商喜转头去看窗外浓郁的夜色,恍然意识到眼下的确不早了。她抱着暴君的腰不肯撒手,用软糯的语气冲他撒娇道:“要跟爹爹一起睡。”
暴君别开脸,眼底笑意弥漫。“好。”
她撒起娇来的时候真的会让他心情很好。商喜安安稳稳地窝在暴君怀里,闭上眼打算入睡,却又忍不住在熄灭了灯烛的暗色中睁开眼偷偷看他。她没有提起与夜摇交易二十年阳寿的事情。既然他不愿承认的话,她便不再问了。如果他的过去里藏着太多不想被人窥探的秘密,那她愿意帮他一起守住这些秘密。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