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朝记得那时反应最大的是一个名叫小启子的宦官,他先前曾与这个小宦官打过几次照面,依稀有些印象。小启子沉默寡言,是个懦弱无争的性子,也不知为何会一反常态变得如此咋咋呼呼。而后来在父王面前被点出来作证的,也是他。听到小启子煞有其事地说出那些颠倒黑白的谎话,商朝有些诧异,不过转念他就觉得也没什么可吃惊的。这世道向来是利益至上,只要满足了想要的条件,自然能够换来忠心耿耿的狗。看着父王阴鸷狠厉的眼神,商朝说一点都不心慌那是假的,但那心慌却也只不过是转瞬而已,很快便消散如烟。父王这种嫌弃又不屑的神情,他早就习惯了。眼下他只想弄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这无疑是在迷茫探索中一道微弱的光芒,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小丽妃对他有情,就连小妹这个孩子都看得出,他又怎能毫无察觉,好好利用她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既然如此,那就索性顺水推舟,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商朝一整夜坐在牢中仰头望月,便是在等着钓鱼之人主动送上门来与他讲条件。行至绝境,方可破釜沉舟,釜底抽薪。只是究竟是何人垂钓,又是何人上钩——谁能说得准呢。商朝将思绪从不久之前的场景中拉了回来,见小妹正收拾着纸包中的桂花糕要往外走。瞧这心急的模样,倒像是去追着小丽妃兴师问罪的。商朝若无其事地一把拉住欲朝外跑的小人儿,浅笑着盯着她手里的那些糕,“不是给我的吗,如今怎么收回去了?”
商喜知道自己挣不开大哥,索性撇了小嘴指了指门口的饭菜。“人家给你送吃的来了呢,我这些破糕点算什么。”
傻丫头。商朝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将她揣着怀里的桂花糕轻轻夺了回来。“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大哥面色淡然,全然没有半点对未来的担忧,“哥哥向你保证,一定不会有事的。”
商喜还没等问便得到了回答,心间顿时踏实了不少。大哥掷地有声,若是没有全然的把握是绝不会说出来的。见小丫头眼神明明灭灭,商朝觉得倒是自己更加放心不下她,便压低了声音嘱咐道:“回去之后千万不可冲动行事,记住了?”
一来是怕她去寻小丽妃打草惊蛇,二来,自然也是担心她遇到危险。商朝想到先前在宫外遇到不止一次的截杀,墨眉愈敛,语气里也多了些坚持,大有她不应下就不放手的架势。“答应我。”
商喜忙乖巧点头,“哥哥,我记住了……”商朝这才放开了手,在月光中注视着小小的背影一点点远去。夜深人静,蝉声也歇。商喜一边回想着大哥同小丽妃在牢中的对话,一边朝着梧桐苑的方向走。行至廊檐拐角处时,斜前方忽地传来一阵低低的交谈声。其实那声音并不大,甚至可以称得上轻微,可在如此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商喜在听到其中一个男声时不由地顿住了脚步。好像是三哥。她最近似乎总在偷听别人谈话的路上……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可太令人心虚了。商枝原本是沿路来牢里看大哥的,谁料在夜色中竟恰好遇到了疾行而至的小丽妃。想到自己前段时间病卧床榻时,小丽妃因着与自己母妃感情甚笃的缘故还曾多次来探望过,就在他以为这个女人兴许真的是宫中难能可贵的善人时,没想到转眼间她竟用这等下作肮脏的手段陷害了大哥。就算是现在没有在这里遇到,他早晚也是会找上门去质问她的。商枝上前拦住她,劈头盖脸问了一句:“为什么?”
夜色中少年绝艳的五官有些模糊,朦胧中越发显得惊为天人,让人打眼一看便不自觉有些恍惚。看着这张与阿菁姐姐像极了的容颜,小丽妃张了张口,故作镇定道:“小枝,你,你这是做什么?”
商枝步步紧逼。“我问你为什么陷害我大哥?”
小丽妃知道自己眼下说什么都没用,却还是不舍得在姐姐的孩子面前展现出自己最见不得人的一面。阿菁姐姐从小就教她,做人当光明磊落,不可心生害人之意。可惜阿菁姐姐没能做到,她如今也没能做到。小丽妃想起主人对自己的嘱托,咬紧了牙关嘴硬着,“我说了我没有做过,你为何不信我?”
为何不信……商枝冷笑,这难道还需要理由吗。他们兄弟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这个大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种下作之事,大哥不是不敢做,而是不屑于做。商枝凝眉逼近了些,少年人身量纤细,个子却不矮,加上那眼神中的凛凛寒意竟让小丽妃觉得有些压抑起来。“我大哥行事磊落,绝不会做出此等事情来,是你撒谎。”
小丽妃后退半步,依旧倔强地仰着头,“我只想在这宫里保住性命,陷害大公子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这话说得倒是没什么错。只可惜,商枝并不吃她这一套。人心千面,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商枝妖冶的眸子定定地直视着面前女子的眼睛,淡淡道:“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小丽妃一愣。她做梦都没想到柔软敏感的商枝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这种感觉简直糟糕透了,就像是自己亲手毁掉了阿菁姐姐珍爱的东西一样。“其实我真的以为,你会不同……”商枝兀地扯了个自嘲的笑,缓缓转过了身,“你当真连这最后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我吗。”
小丽妃浑身一僵。若说这烂透了的宸国王宫里有什么是她放不下的,一个是大公子,再有一个,那就是眼前这个名叫商枝的孩子。他是她亲姐姐的儿子,是她的亲侄儿,她想护着他,就像护着未曾见上一面就已命丧黄泉的姐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