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颠簸着进了王宫。商枝眼神中隐含忧色,直直地看着她。“我会让马车停在兰轩附近,但是你也看到了,宫中戒备森严,你带不走什么,只能看看。”
商喜知道他是告诫自己不要生出把爹爹带走的念头,咬牙点了头。见她满脸低沉,商枝轻叹一声。“如果被大哥的人发现,就躲去我那里吧,他们不敢造次。”
马车在兰轩附近停了,商喜躲在暗处观察了换岗的规律,趁着交替停顿的空档悄悄溜了进去。室内空荡寂寥,宽大的龙床上躺了个人。商喜凑近了些,诧异地发现爹爹心口的剑伤已经被人包扎过了,这会儿气息奄奄,却的确还没有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从未看走眼过,那样一把剑贯穿人的心脏,就算不是当场毙命也不可能活下去……或许真如夜摇所说,他选中的人不会轻易死去?商喜不敢耽搁,忙忙地把瓷瓶中的药送进了爹爹口中。可惜失去神志的男人不知吞咽,那药含在他嘴里却并不主动往下走。商喜一边担心着外面的守卫随时会察觉异样闯进来,一边强制自己保持专注,回忆起了几个喉咙开合的穴位,费了半天功夫才把药送了下去。做完这些之后,她稍稍松懈下来,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汗。身后来人的脚步声实在是太轻了,直到出声才让商喜察觉到他的存在。“公主?您怎么……”商喜大惊,猛然回头看见是李默公公,这才松了口气。李默还在这里?她还以为大哥对爹爹身边的人要一个都不留呢……“昨夜王上是被人抬回来的,大公子也跟着过来了,叫了太医包扎伤口,那剑刺穿了心脏,所有人都觉得没救了,王上却一直撑到了现在……”李默叹了口气,脸上挂着真切的悲痛,“他可能是在等您吧……”商喜想到爹爹已经服下了保命的药,在心里松了口气。“爹爹不会死,他不会的。”
看着少女坚定的神色,不知怎么的,李默居然没来由地安了心。“李默,你快同我说说,昨夜到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哥不是要弑君夺位吗,为何在得手之后还要派太医来包扎伤口,甚至愿意留李默在这里照顾。真是反常。李默似乎也没能完全理解商朝的做法,这完全出乎了王上先前嘱咐他的内容。“大公子究竟想做什么,奴也不知,公主被人带走之后的那段时间,殿上发生的事情大概只有他们父子两个才知道了。”
话音将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李默低声道:“应是换岗巡视的守卫来了,公主快进去躲起来,莫要让大公子的人发现……”药已经喂下了,商喜知道自己非要守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接下来只能等夜摇寻到合适的时机来把爹爹带走了。商喜定了定神,快速躲进了柜子里。“大公子……您……”李默看见来人的时候禁不住愣了一下,跪下行礼,“参见大公子。”
怎么不是换岗的侍卫,大公子为何亲自来了?难道终究还是忍不住了,打算现在来要了王上的命吗。商朝用余光瞥到了李默脸上的冷汗,低声笑了。“你很害怕?”
李默定下神来,佯装镇定道:“奴……不怕。”
商朝似乎并没有打算为难他,随意摆了摆手。“你出去吧。”
冷汗大颗大颗顺着李默的额角流淌下来。大公子想做什么?把所有人赶出去之后亲手杀死自己的父王吗,然后昭告天下王上病逝,自己登基?那他先前做出那副让人救治的模样,都只是在演戏了。虽然这与王上所料想的结局殊途同归,但是公主眼下还在这里,一旦被大公子发现……商朝见他迟疑,渐渐没了耐心,挥手叫来两个身形壮硕的侍卫。“带他出去。”
李默有心挣扎又恐自露马脚,犹豫中还是被一左一右架起来带了出去。寝殿内一片寂静。商喜从柜中狭小的缝隙里向外看,恰好能看到大哥缓缓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昏迷的男人。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旦大哥要对爹爹做什么,自己就算是豁出性命不要也会阻止他再次伤害爹爹。商朝并没有做什么,似乎真的只是要对榻上的男人说说话。“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不会恨你了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商喜似乎听到大哥笑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不过是想在死前让我换种花样地痛苦,让我余生都活在猜忌和自我怀疑里……”商朝俯下身子,恶狠狠地盯着他。“我真的好恨你,恨你为什么把对别人的恶意加在我身上,恨你为什么永远对我说不出半句好话,我恨你脸上的轻蔑和不屑,就好像我只不过是全天下最轻贱的狗……我恨你和你身边的一切,恨不得亲眼看着你去死。”
这是商喜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大哥,整个人被绝望和恨意裹挟,颓败又陌生。记忆中的大哥永远都是淡漠的,儒雅的,而不是现在这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疯子。谁料下一刻,恨不得将商扶伶身子撕碎的男人却缓缓滑坐在地上,无助地抱住了膝盖。“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把这么沉重的担子……扔给我……”商朝接下来的话越说声音越小,商喜隔着一道柜门根本没办法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通过他的语气,商喜注意到大哥根本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他似乎在埋怨,在委屈……门外忽然突兀地响起了一个声音。“大公子,那具尸首如何处置?”
商朝静止了片刻,缓缓抬起头,面色已然恢复了往常的淡然平静。他就用那种冷静的、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语气说出了一句残忍至极的话,将无辜的受害者永远钉在了耻辱柱上。“商肆勾结曲州守备军,无诏入京,意图谋逆,被西域镇原军阻拦,逆贼首级悬在城楼示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