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二年十月初五。已是金秋。倭女馆外的那几棵杨树,叶子全都黄了。倭女馆外,贺六却无心欣赏什么秋风黄叶的美景。他一双老眼,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倭女馆前的动静。午时二刻。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壮汉子,推着一个小车来到倭女馆前。小车上装满了酒坛。贺六心中暗道:鱼儿来了。青壮汉子进了倭女馆。几炷香功夫后,他出得倭女馆。推着小车向东走去。贺六朝着几名乔装打扮的锦衣卫力士使了个眼色,他们立马跟了上去。青壮汉子走远了,贺六领着杨万进到了倭女馆,在地窖密室中找到了范升。贺六问范升:“东西交给他了?”
范升答道:“已经交给他了。贺大人,你让我办的事儿,我都办妥了。您是不是该信守承诺,放掉我了?”
贺六道:“嗯。你刚才应该拿了倭奴付给你的七十万两银票了吧?这七十万两,足够你逍遥一生了。你走吧,不要再回京城。”
范升闻言眉开眼笑:“贺大人,那我就告辞了。”
说完范升转身便要离开。贺六却朝着杨万做了个割喉的手势。杨万会意,一把从后面搂住了范升,用一柄小刀割断了范升的咽喉。对待叛国者,无须怜悯。背弃祖宗,里通卖国的人,死不足惜!范升像一条死鱼一般,倒在了地上。贺六见范升怀中鼓鼓囊囊的,他伸进手去,掏出厚厚一沓银票。贺六数了数,对杨万说道:“不多不少,正好七十万两。呵,东瀛那边打了几十年的内仗,他们的国库本来就不富裕。在搜集大明情报这种事儿上,倭奴们倒是一掷千金。正好,这两年户部卡锦衣卫的账卡的紧。咱们的私库就剩下几万两银子了。这笔银子,正好可以用在倭情百户所上。”
杨万道:“是啊六爷,这可真是一笔意外之财。”
贺六问道:“刚才那四个跟梢的耳目,是你的手下。这四个人可还精干?别把那条大鱼给跟丢了!”
杨万道:“六爷放心。那四个人,吃的就是盯梢、跟梢这碗饭,万无一失的。”
贺六跟杨万回了北镇抚司。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三天后,一个跟梢的力士,回到了北镇抚司。力士找到贺六,禀奏道:“六爷,那人先到了天津,在塘沽口,将一个小包袱递到了一条小渔船上。随后,小渔船又靠在了一条大海船上。大海船出了海,向东而去…”贺六心道:假情报已经传递出去了。下一步,该拿人了!他问力士:“那个人现在何处?”
力士道:“在天津卫城的一座酿酒作坊中。另外三个弟兄,已经盯死了他。”
贺六吩咐道:“你马上去南镇抚使值房找杨万,让杨万带人去天津抓人!”
力士领命而去。贺六伸了个懒腰。给倭奴下的这个连环套,现在已经成了一半儿。接下来,只等杨万拿住人后,严刑拷问,顺藤摸瓜了。就在此时,王八走了进来。他拱手道:“六哥,大喜事儿。”
贺六问:“什么事?”
王八压低声音道:“陈公公把李伯风叫到了东厂,给姓李的传了一道旨意。”
贺六问:“哦?皇上有差事交待给李伯风?”
王八笑道:“哪儿啊!皇上的旨意是:赐李伯风告老还乡!”
当初张居正去世,万历帝为了制衡贺六,将李伯风调回了京,升任了指挥使。李伯风一回京就上了张四维和张鲸的贼船。这两年,万历帝使贺六这柄匕首使着顺手,渐渐打消了防备他的念头。李伯风这个制衡者自然失去了价值。万历帝又一直对他跟张鲸、张四维结党的事耿耿于怀。昨日,王皇后在万历帝枕边旁敲侧击的说李伯风当初背叛贺六,投靠朱希孝,是个小人云云。枕边风向来能杀人,且杀人不见血!万历帝一时兴起,就动了除掉李伯风的心思。贺六笑道:“咱这位李指挥使,当初野心勃勃的从乌斯藏雪山回到锦衣卫。到头来,啥事儿没干成。在锦衣卫当了两年摆设,就卷铺盖卷回家了。”
王八压低声音道:“六哥,请接密旨!”
贺六一愣,随后跪倒在地。王八道:“有旨意,命贺六密裁李伯风。”
贺六叩首:“臣贺六接旨。”
随后,他起身问王八:“皇上怎么会动了杀李伯风的念头?”
王八道:“这我也不清楚。”
王八这个国丈爷哪里知道,万历帝这是在卖贺六一个面子:瞧,朕给你机会,杀掉以前背叛过你的人。你贺六今后可要知恩图报,好好替朕办事。一天后,京郊。李伯风骑在马上,垂头丧气的想:我真是不走运。上了二张那条贼船,得罪了皇上。女良的,好容易在乌斯藏雪山挨过了十年…四十三岁就被勒令回乡养老了!忽然间,他发现前方站着贺六和十几名锦衣卫力士。李伯风骑马来到贺六面前:“六爷,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贺六摇头:“你觉得我有那闲工夫么?我是奉旨来密裁你的。”
李伯风闻言色变:“皇上…要杀我?”
贺六点点头:“自古就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李伯风,你不要做无谓的抵抗,给自己留个体面吧。二十年多前,你在东海普罗岛救过我的命。今天,我准许你选择一个你觉得合适的死法,权当是还你的情了。”
李伯风仰天大笑:“哈哈!我李伯风苦心钻营,费尽心机的往上爬。哪曾想,今天落得如此下场。罢了,六爷带了白绫了么?我自挂东南枝吧!用刀剑抹脖子太疼,我这人又怕疼。还是白绫好一点。”
贺六点点头:“如你所愿。下辈子投胎,记得做个好人。”
李伯风道:“我不信人有什么下辈子。唉,这辈子,我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就是背叛了你,投靠了朱希孝!假若我不背叛你,现在起码能跟杨万平起平坐吧?如今倒好,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贺六叹了声:“唉,李时珍先生的《本草纲目》包罗了世间无数的药物。唯独缺了两种药。因为这两种药是不存在的。一种是长生不老药,一种是后悔药。请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