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中,王安和陈炬正在处理公文。贺六领着王之祯、骆思恭走了进来。他拱手道:“王公公,陈公公,忙着呢?”
王安和陈炬齐齐起身,拱手还礼。陈炬道:“六爷,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我们司礼监有何贵干啊?”
贺六指了指身边的两人:“皇上任命这位王之祯大人为锦衣卫指挥右佥事。任命这位骆思恭大人为锦衣卫百户。陈公公是监管锦衣卫的,他们得找您开委札。”
陈炬似乎早就认识王、骆二人。听到这个消息,他没有表现出半分的意外。他道:“好,六爷,王佥事,骆百户,你们稍等片刻,我这就开具委札。”
陈炬埋头写着委札。王安则对贺六道:“六爷,请坐,来啊,上茶。”
一个二十来岁的支应太监,给贺六奉了茶。贺六拿起茶碗,他上了年纪,手偶尔会发抖。一不留神,茶碗从他的手中滑落。那二十来岁的支应太监眼疾手快,伸手接住了滑落的茶碗。茶碗虽然接住了,支应太监的手上却烫出了一个燎泡。茶水也撒了贺六一身。支应太监不顾被烫伤的疼痛,从袖中拿出一方毛巾,帮贺六擦着身上的茶水。擦干了茶水,贺六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王安说道:“王公公,我上了年纪,手经常不听使唤。在你面前出了丑,你可不要笑我。”
王安连忙道:“六爷这是说哪儿的话!您老手抖,定然是累的!您为朝廷效力了四十多年,唉,真称得上是鞠躬尽瘁啊!”
贺六转头又对那支应太监说道:“小公公,连累你烫伤了手,贺某过意不去啊。这儿有二十两银子,权当给你买烫伤药的。”
说完,贺六取出一枚银锞子,递给那支应太监。支应太监道:“这是奴婢该做的,何敢受六爷的赏?”
王安道:“罢了罢了。六爷赏你银子,你就接着吧。”
贺六问王安:“这位小公公眼生的很啊。是刚入的司礼监?”
王安在一旁点头:“嗯,他叫李进忠。刚刚入宫。他认了我的干儿子魏时当干爹。论起来,他算是我的干孙子。这小子机灵的很呢。办事也干练。”
贺六“哦”了一声。二十多岁的支应太监李进忠,身上背负着一个大秘密:他的命根,其实没阉干净。若干年后,魏时给李进忠改了个名字。这个新名字叫:魏忠贤。魏时有一个宫女对食,名叫客氏。客氏除了侍奉魏时,私下里又与没阉干净的魏忠贤交好。数十年后,万历帝驾崩,新皇帝封自己的乳母客氏为“奉圣夫人”。王安看在魏时的面子上,对魏忠贤大家提拔。可惜,最终王安却死于魏忠贤之手。整死王安后,魏忠贤在朝廷中广结党羽,最终成为了操控朝局的“九千岁”。这些是后话的后话。人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不可捉摸。后话少说,陈炬给王之祯、骆思恭二人开好了委札。贺六道:“陈公公,你忙,我就不打扰了。我先领他们回锦衣卫认认门。”
陈炬笑道:“六爷走好。我这儿还要替皇上整理几份奏折。就不送你了。”
贺六领着王之祯、骆思恭二人回了锦衣卫衙门。贺六道:“王佥事,骆百户。皇上让我做你们的引路师傅。那咱们就得行个拜师礼。”
王、骆二人齐声道:“全凭六爷安排。”
贺六将锦衣卫中,有飞鱼服在身的所有官员,叫到了供奉祖师爷毛骧牌位的房间之中。当着祖师爷牌位、一众同僚的面儿,王、骆二人立下了四大杀誓言,又给师傅贺六奉了茶。拜师礼成,贺六忽然发觉,杨万耷拉着个脸。贺六吩咐王之祯、骆思恭:“先让八爷领着你们各自挑一间值房。我随后去找你们。”
王八领着这两个人走出了房间。一众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袍泽退出房间,贺六却叫住了杨万。不多时,毛骧的神牌前,只剩下贺六、杨万二人。贺六问杨万:“我认了王之祯、骆思恭二人做徒弟,你好像有些不高兴。”
杨万道:“没有。”
贺六轻笑一声:“呵,杨万,你是世忠的义兄。论辈分,我是你半个干爹!在我这个老家伙面前,你没必要说谎话。”
杨万改口道:“哦,我是不高兴。刚才您老说了,皇上钦命这二人做了佥事、百户。又让他们认您为师傅。我想,不出意外,等您老百年之后,皇上打算让他们掌管锦衣卫。世忠管锦衣卫,我没二话!自家兄弟嘛。这两个外来户管锦衣卫,我不服。这不公平,凭什么?”
贺六叹了口气:“杨万,你记住,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要是因为不公平的事生气,你迟早会变成一只气蛤蟆。走路的时候两个腮帮子会一鼓一鼓的。跟你明说了吧,这两个人,应该是皇上的心腹。历代皇帝,都是任用自己的心腹掌控锦衣卫的。你有怨气,我能理解。可还是那句话,凡事尽自己的本职,对得起天地良心就成啊。”
杨万道:“属下谨尊六爷教诲。”
贺六又叮嘱杨万:“咱们是自家人。既然是自家人,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你切忌不要仗着自己在锦衣卫的时间长、资历老,就欺侮王之祯、骆思恭这两个人。他们迟早会成为你的上司。既然明知道他们会做你的上司,你就该对他们表示善意,多加巴结。放心,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锦衣卫始终需要你这样精明强干的人。只要你不找这二人的麻烦,你的南镇抚使位子,还是牢靠的。”
杨万连忙道:“六爷,我听你的。”
贺六笑道:“有件喜事。皇上赐汉骄入国子监当监生了。用不了一个月,汉骄就会进京。走,我请你喝酒,好好庆贺庆贺这件事。”
杨万摇头:“算了吧六爷。世忠离京之前,让我看住了您老,让您少喝酒!”
贺六道:“这小子是怕我跟他胡爷爷一样,醉死在酒缸里。呵,好,那我就单请你吃饭,不喝酒!”
二人出的锦衣卫衙门,来到了贺府饭厅。贺六让家人们炒了几个好菜。杨万问道:“六爷,有件事我不明白。既然咱们已经查清了,大峪山中的那块石头,是李植派人偷运进去的。为何不直接抓了李植,还申首辅一个公道?您老何苦顶风踏雪的带人去大峪山中,连夜在石头上刻下那八个字,给申首辅解围?”
贺六耐心的给杨万解释道:“你还是嫩啊。李植是皇上亲自下旨,从都察院御史任上,升为太常寺少卿的。从正七品,到正四品,连升了六级啊!这算是破格的拔擢了!要是皇上一手提拔的人,做下了大逆不道之事,陷害当朝首辅。后世之人在史册上看到这一段儿,会怎么说?会说皇上没有识人、用人之明!”
杨万一拍脑瓜,半开玩笑的说:“是这么回事儿!我说六爷,您老可得康康健健的再活五十年!你贺老头的一身本事、满脑子智谋,我得再学五十年才能学的完。”
贺六骂道:“放屁!六爷我再活五十年,岂不是成了老妖怪?需知,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杨万发自肺腑的说道:“朝廷里,像您老这样的‘贼’,还是多一些为好。如果朝中官员,人人都像您那样,能办事,又处处为朝廷、皇上、百姓着想。那天下就太平喽。”
贺六笑道:“你小子最近是不是拜了张鲸为师?拍马屁的功夫见长啊。不过,你的马屁让贺老头儿我很受用。”
说完,贺六站起身,吩咐饭厅门口侍候的仆人:“去,拿一瓶女儿红来。有菜没酒,不算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