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事吧。张鲸…”万历帝刚说出“张鲸”二字,七十六岁的贺六竟如一只敏捷的猴子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他扣了个头:“臣明白了,臣告退!”
万历帝意味深长的一笑:“明白就好啊。这世间能够明白朕心意的人不多。你这个老家伙算一个。”
贺六起身,大步走向殿门外。他知道,他漫长的锦衣卫生涯中经手的最后一个案子,该收网了!贺六走出永寿宫大殿,魏忠贤跟了上来:“六爷,忠贤送您出宫。”
在漫长的宫巷中,魏忠贤问贺六:“六爷,皇上要对张鲸动手了么?”
贺六答道:“张鲸所做之事,已经触碰了皇上的底线。是时候让他万劫不复了。”
魏忠贤道:“赵珉已经写好了参魏忠贤的奏折。理由是张鲸卖官鬻爵,为修建宅邸占武库,拆城墙,有不轨之心。”
贺六转过身,笑着问魏忠贤:“赵珉是想帮张鲸,还是想杀张鲸?”
魏忠贤答道:“自然是想杀张鲸。”
贺六道:“我问你,卖官鬻爵也好,占武库拆城墙也罢。这些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魏忠贤道:“是皇上下旨,命内阁诸事咸经张鲸之手后发生的。”
贺六正色道:“皇上刚刚给了张鲸诺大的权力,张鲸便横行不法;视朝政如儿戏;视官位为可交易的货物;还生出了不轨之心。皇上岂不是成了任用奸宦的昏君?千古史册会如何评价皇上?这样的折子递上去,皇上会处置张鲸么?”
魏忠贤面露难色:“六爷,要照您这么说,咱们就杀不成张鲸了。”
贺六笑道:“此刻我杀张鲸,如屠一狗尔。只不过,罪名嘛,不在张鲸,而在张鲸的弟弟张勋。我会让张鲸因自己的弟弟连累而获罪。”
魏忠贤一头雾水:“六爷,恕我愚钝…”贺六转身,撂下了一句话:“你现在只需帮我一件事。替我想想用什么酷刑杀张鲸,才能解我失妻、失子之恨。”
说完,贺六努力挺直自己佝偻的腰杆,大步走向宫门外。洪朗带着轿夫,正在宫门外等着贺六。贺六上了轿。洪朗问:“六爷,咱们回府么?”
贺六答道:“不,去武清侯李高的府邸。”
武清侯李高,李太后的亲弟弟,万历帝的舅舅,老胡的徒弟,贺六的老兄弟…这个人,将成为贺六彻底扳倒权宦张鲸的关键。武清侯府大厅。年逾五旬,两鬓斑白的李高,披着衣服来到大厅,迎接贺六。时光如水,当年那个嚣张跋扈,爱做荒唐事儿的浪荡皇亲,如今已显老态。李高拱手道:“六哥,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贺六道:“老国舅,我有事求你。”
李高连忙道:“你是我六哥,你让我办事,何须言一个‘求’字?先请坐,来啊,快给我六哥上茶!”
下人给二人上了茶,李高喝了一口,自嘲的笑了笑:“六哥,每回在你面前喝茶,我就想起三十年前,在天津卫指挥使衙门喝粪汤的事来了。”
贺六闻言,跟李高相视而笑。李高问道:“说吧,六哥。你是做大事的人。深夜来我这闲散皇亲府上,定然有缘由。”
贺六道:“老胡忌日那天,你来我府上,不是说让我给你的小女儿找个如意郎君么?现在我找到人选了。”
李高有些奇怪:“这并不是什么急事儿啊。您白天来找我就是了。何苦大晚上的跑到我这儿来…人选是谁?”
贺六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新任锦衣卫指挥佥事,张勋!”
“啪嚓!”
李高失手将茶碗掉在了地上。李高紧蹙着眉头:“六哥,你大半夜找我,就是为了寻我的开心?”
贺六道:“我怎么敢寻老国舅的开心?”
李高火了:“六哥。那张勋是什么人?太监的弟弟,下贱家奴的家奴。我家娇儿是什么人?李太后的外甥女!皇上的表妹!让金枝玉叶,嫁给一个家奴的家奴?这事儿要是成了,我武清侯府的颜面何存?李太后的颜面何存?皇上的颜面何存?”
李高站起身,走到贺六身边:“抛开身份不谈。我家娇儿是十五岁的窈窕少女。张勋那厮却是个四十多岁的糟老头子。且我听说,他整日嫖宿烟花柳巷,伤了男根。生不出孩子来。他又把生不出孩子的事儿,推到了发妻身上,休了发妻。另行择妻…”贺六起身,“噗通”一声给李高跪下。李高连忙搀扶贺六:“六哥,您这是做什么?”
贺六不但没有起身,反而重重给李高磕了个头:“老国舅。你六嫂的仇能不能报,你世忠侄子的仇能不能报,全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李高愣了:“什么意思?”
贺六将事情和盘托出。李高听后,坐到了椅子上。贺六道:“并不是真让你家娇儿嫁给张勋那厮。只要定个亲,你收下张勋的定礼就好。”
李高思忖良久,说道:“家奴与皇亲结亲,的确是重罪。可犯罪的是张勋。皇上会因这件事迁怒于张勋的哥哥张鲸么?”
贺六答道:“皇上已经对张鲸动了杀心。我现在只要给皇上一个恰当的理由,皇上必借此惩治张鲸。”
李高道:“好吧。六哥,为了六嫂,为了世忠侄子,我答应你!”
贺六道:“那就拜托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府。”
贺六走到大厅门口,李高却叫住了他:“六哥,我师傅当年诓骗我,他手里有一本飞刀秘籍,名叫《葵花宝典》。我找到了。”
贺六转头:“哦?”
李高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最厉害的飞刀秘籍,在人的心中。人心里的那把飞刀,可以杀人于无形,毙敌于千里之外。”
贺六没有答话,离开了武清侯府。